书城历史老兵口述抗战3:远征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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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雨滇缅路(4)

孙立人的新38师当时的作战任务是守卫曼德勒,这是蒋介石在第二次飞赴缅甸后,亲口传达给孙立人的任务,而且,蒋介石还将曼德勒全图亲手交给孙立人,勉励孙立人英勇杀敌,为国争光。还有,蒋介石嘱咐孙立人一定要救灾保民,让缅甸百姓有安全感。这些情节都记载在一本叫作《缅甸荡寇志》的书中,这本书的作者叫孙克刚,是孙立人的侄儿,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先在新38师中担任教员,教授新38师子女和幼兵营读书,后担任新一军政治部副主任。孙克刚全程参与了整个缅甸战役,后随同新一军回国驻守广州,写成《缅甸荡寇志》一书,在当时的广州一家报纸上连载三月,致使洛阳纸贵。后世的关于新一军入缅作战的书籍资料,几乎都来自这本书。

从地图上看,曼德勒距离仁安羌足有上百公里。守卫曼德勒的新38师,可以说是中国远征军的后备部队。此前,新38师一直驻扎在抗战大后方西南的贵州都匀,三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曼德勒风平浪静,仁安羌风平浪静,伊洛瓦底江波平如镜。

当时,谁也不会料到战争即将打响,战争在更南方的马格威—同古一线。

中国远征军的前锋部队200师在同古抗击着数倍之敌,浴血奋战达12昼夜,断粮断水已经两天,仍在拼死抗争的时候,英军竟然放弃了马格威,向后逃窜。日军从马格威的缺口潮水般涌入,迅速切断了中国远征军的后路,中国远征军腹背受敌,命悬一线。

逃跑的英军被日军33师团在仁安羌追上,33师团留下一个联队的兵力围攻这支多达7000人的英军,其余的兵力继续向北,以截断中国远征军的归路。

由于情况突变,孙立人派出112团和113团在副师长齐学启将军的率领下,去远征军侧翼布防,负责中国远征军侧翼的安全。现在,守卫曼德勒的只剩下了一个团,而且这一个团还少一个营,这个营此前在腊戍飞机场担任警戒任务。

被围在仁安羌的是英军第1师7000人。日军一个满员的联队是3700人,那就是说,3700名日军围着7000名英军痛殴,英军没有还手之力,号啕大哭,向距离最近的新38师求援。《孙子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日军“不若”,却非但不避,反而迎头痛击。英军是日军的两倍,不但没有“倍则战之”,反而“避之”。可见,《孙子兵法》是不适合这种烂泥巴糊不上墙的英军的,也不适合异常凶猛的日军的。

距离英军第1师最近的新38师113团留下一部分布防,另外1000人前去解救英军。

1000名中国军人,攻打3700名日军,解救7000名英军,这太有点无厘头了。

参加了仁安羌战役的杨伯方说,他们接到命令后,就连夜赶往仁安羌,拂晓时分,顾不得休息,就投入战斗。战至中午,孙立人从曼德勒赶到,中国军队也肃清了河流北岸的日军。那条河流叫作拼墙河。

当时,日军主力和被围的7000名英军都在河流南岸,孙立人考虑到如果白天渡河,日军就会窥破我军实力,于是决定暂停攻击。他打算趁着夜色渡过拼墙河后,天亮再实施解救。

但是,被围在仁安羌的英军看到中国军队停止了攻击,大为惊恐,他们就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哄都哄不住,日军包围圈中的英军第1师师长斯高特一遍遍地向英军第1军团军团长史林姆告急,要求中国军队赶快渡河援救他们,说他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再也不能忍受一刻了。史林姆慌乱不堪,请求孙立人赶快出兵,孙立人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这些大英帝国的将军:“贵师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这最后一刻,中国军队一定负责在明日下午六时前,将贵师完全解救出围。”

史林姆心中没底,他询问孙立人有无把握,孙立人斩钉截铁地说:“中国军队,连我在内,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一定要把贵军解救出险。”

史林姆不哭了,斯高特也不哭了。此后再没有催促孙立人出兵。

然而,以少打多,以弱攻强,以寡击众,这仗怎么打?

孙立人运用了空城计。

夜晚,孙立人将仅有的1000人分成了两部分:左翼和右翼,趁着夜色远离大桥偷渡,然后迂回到攻击区域。而坦克则埋伏在树丛中,伺机出动。孙立人和团长刘放吾、尖刀连所在的营长,一直跟随着尖刀连行动,侦察敌情。这一举动让当时被围的所有英军将领大为不解和深感惶恐,他们认为少将师长就应该站在作战室,站在地图前和电话机旁,而不是深入前线侦察,他们不懂东方将军舍生取义、蹈死不顾的精神,但是他们懂得孙立人的安危和他们的安危连在一起,所以他们恐惧。侦察连一直摸到了距离日军仅仅百米的距离,而日军还没有发觉。这简直就是特种部队的战法。

凌晨四时,孙立人发出信号,坦克撕掉伪装,对着日军阵地一阵怒吼。接着,左翼中国军队的一部分冲上前去,将集束手榴弹从后面扔进日军炮兵阵地。日军炮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嘹亮的爆炸声中身首异处,30门大炮也变成了废铁。中国军队另外的部队分成好几队,有的从不同的方向向日军发起攻击,有的在多处路口设置疑兵,虚张声势。日军无法弄清楚攻打他们的中国军队到底有多少,只能选择退却,结果与右翼中国军队遭遇,又遭到痛击。

与孙立人交战的是日军33师团的一个联队3700人,也有人说是两个联队7000余人。即使按照一个联队计算,以1000兵力攻击四倍的强敌,这也是军事史上惊人的壮举。日军33师团于1939年来到中国,曾经参加过中国战场的第一次长沙会战、上高会战、中条山会战;1941年11月调入南方军,参与缅甸作战,一战就将7000名英军围困。33师团在中国战场作战两年,深知中国军队武器低劣,他们善于从武器装备中判断中国军队的实力,这次也是一样,他们从新38师113团的坦克、大炮和密集的机枪声中判断出攻打他们的是一支人数占据优势,而且武器也占据优势的中国军队,他们不知道这是孙立人师长和刘放吾团长的疑兵之计。

然而,用武士道武装起来的日军毕竟是强悍的,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就组织反扑,双方胶着厮杀,杀声震天。阵地三次被日军夺占,又被中国军队夺回。激战中,3营营长张琦被日军机枪击中,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在振臂高呼:“弟兄们,杀呀!”那种悍勇感染了每一个人。后来,双方又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山洼里、油田边、树木旁,到处都是倒下的死尸,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

这场战斗从凌晨四时一直打到午后三时,日军终于抵挡不住中国军队凌厉的进攻,向后逃窜。这一战,新38师113团以1000人的兵力,向3700名日军发起攻击,击毙日军1200名,而中国军队也有204名将士永远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仁安羌战役,被解救的英军士兵与远征军的中国士兵合影

日军逃窜了,包围圈里的7000名英军和500名传教士、新闻记者被解救,中国军队还将从日军手中夺回的辎重武器和100多辆汽车交还给英军。7000名狼狈不堪的英军大难不死,他们抱着中国军人吻个不停,跳个不停,很多人竖起大拇指用英语高喊:“中国万岁!”

这一天是1942年4月19日。

后来,新38师转战印度英帕尔,又与曾经被日军包围的英军第1师不期而遇。第1师很多士兵看到仁安羌的救命恩人,挥手致意,热泪盈眶。

那时候,缅甸的所有英军已经在英国缅甸方面军司令亚历山大的率领下,从缅甸逃到了印度,缅甸全部落入了日军手中。亚历山大,就是两年前在敦刻尔克组织英法联军大撤退的英军将领,两年后又在缅甸组织英军大逃亡,可见,亚历山大是一个指挥撤退和逃跑有着丰富经验的将军,很不适宜进攻和作战。丘吉尔将亚历山大放在缅甸独当一面,没有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然而,亚历山大的运气又是非常的好。两年前在敦刻尔克,英法联军面临灭顶之灾,最近的德军装甲部队距离敦刻尔克仅有十公里,头脑发热的希特勒突然命令停止攻击,亚历山大捡回一条小命;两年后的缅甸,英军又陷入了日军的包围圈中,中国远征军在英军背后殊死阻击,亚历山大又捡回一条小命。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水平极差,但是运气极好。

仁安羌之战震惊世界,由于孙立人救出的是英国人,更由于孙立人救出了上百名新闻记者,一时孙立人名满天下。英王乔治六世授予孙立人“帝国司令”勋章,孙立人是第一个获得这种勋章的外籍将领。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授予孙立人“丰功”勋章。

仁安羌之战中,断水断粮两天的英军苦求孙立人赶紧解救,说他们无法再忍受一刻,如果再不援救,就要全师投降日军。孙立人像哄孩子一样让他们再坚持一会儿,并约定了将他们解救出来的时间。后来,孙立人提前三小时将这些叫苦连天的英军解救出来。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同样断水断粮两天的远征军200师仍在同古浴血奋战,打死5000名日军。后来,200师在新22师的援救下,跳出包围圈,向后方撤退。而新22师,当时也断粮两天。

血染同古

先说说200师。

第一次入缅作战时,200师坚守同古,新38师布防曼德勒,新22师坚守雅达西。打开缅甸地图能够看到,现在翻译成东吁的同古,几乎在仰光到曼德勒的中点线上,当时,200师是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锋部队,新38师是作为全军的预备部队。

与200师作战的是日军55师团。55师团的前身是日军11师团的留守部队,11师团和另外的日军部队在淞沪会战中,与坚守罗店的中国军队血战数日,遗尸数千。罗店战役是淞沪会战中最为惨烈的战役,被日军称为“血肉磨坊”,坚守罗店的,就有18军11师。后来,日军陷入中国战场难以自拔,常设师团远远不够用,就将11师团的留守部队扩充为55师团,参加长沙会战,太平洋战争开始后,开赴缅甸。日军一个师团的人员编制相当于中国一个军,中国一个军下辖三个师,所以当时日军人数多于200师。

更要命的是,由于英军一触即溃,亚历山大带着他的“长腿”部队一路向北狂奔,同古的200师已经三面被围。即使在这种万分不利的境况下,200师还在顽强抗击,让围困的55师团一筹莫展。

双方相持不下。

后来,日军想出了一个毒招,他们将在中国战场上抓到的俘虏,组成一支小分队,每人发给一杆步枪,一字排开,走向200师的阵地。而日军的机枪手和敢死队,就藏在这支小分队的后面,渐渐地接近了中国军队坚守的阵地。日军不但驱赶着这些俘虏,而且还逼迫他们喊:“我们是中国人,不要开枪。”阵地上的中国军队看到愈来愈近的俘虏,听着熟悉的中国话,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戴安澜也看到了日军这种卑鄙的勾当,他略一思索,就让战士们大声喊话:“放下武器,就地卧倒!”能够听懂中国话的俘虏们立刻扔掉步枪,卧倒在地;听不懂中国话的日本人还握着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中国军队的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日军的机枪手和敢死队全部上了西天。这些俘虏趁机爬向200师的阵地,又回到了中国军队的队伍中。

3月24日夜晚,日军偷袭,这一天,日军敢死队百余人摸入一个叫作最杯的阵地,排长马立成身中六弹死战不退,后来被日军劈杀,尸体屹立数日不倒。26日,屋墩阵地两度失守,597团3营与日军反复肉搏,最后全部壮烈殉国……

200师坚守同古的第12天夜晚,日军的增援部队56师团赶到了。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200师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缅甸战役开始的时候,日军只打算用一个55师团解决整个英军在缅甸的部队,就是这个55师团,一登陆就攻占仰光,打得亚历山大仓皇北顾。没想到,中国远征军参战,仅仅一个先期到达的200师,就阻挡住了55师团猖狂的脚步。55师团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猛攻同古12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攻下来。日本南方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急忙派18师团和56师团增援55师团。而这时候,因为通信的落后,也因为中英军队的协调性极差,还因为缅甸人的保密,中国远征军居然不知道日军已经增兵。

18师团从泰国增援缅甸,56师团从海上登陆增援。

异域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不但遭受英国人的背信弃义,而且还遭受缅甸人的无端猜疑。

缅甸长期以来都是英国的殖民地,贪婪无度的英国人攫取了缅甸的财富,而让缅甸人的生活水深火热,日本攻入缅甸后,就开始宣扬:“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把欧洲人从缅甸赶出去。”“日本来到缅甸,是为了解放缅甸。”所以,一些缅甸人站在了日本人的一方,他们给日军带路,提供情报,供给粮食,孤立英国人。昂山素季的父亲那时候就带着缅甸军队加入了日军。不但如此,缅甸人连和英国人一起打仗的中国人也排斥在外。中国远征军当时在缅甸处境实在困难,既要与日本人浴血奋战,还要受英国人的背叛,更要受缅甸当地人的排挤。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中国远征军的困难可想而知。

所以,当日军18师团和56师团大张旗鼓地进入缅甸的时候,缅甸人封锁消息,配合日军,中国远征军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