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穿越:文坛行走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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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你将如何走过历史

几年前,在一个文学讲座上,我首次公开发布了自己的一点生命体认。事后,有一位青年听众告诉我,我的讲座从头到尾极其精彩,而最为震撼人心的是我的那点体认。我说:从事文学,至少能够让我们两世为人。任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最普通的常识。“两世为人”,可能吗?

一般人,所谓芸芸众生,对一次性的人生缺乏自觉。来到过,生活过,最后走掉,如此而已。但文学犹如美学哲学以及佛学,能够开启心智、觉悟性命。文学家来到过,生活过,最后也要走掉,却并不仅如此而已。因了从事文学,文学家始而可能有所反思,有所反省,继而有所觉悟,有所升华。距离造成审美,审美达到超越。苦恼庸碌夹杂了快乐激扬的人生,于是不再仅仅是一次性的人生。

文学家有别于常人者,正在自觉。自觉,因而可能反思一次性的人生;经由自觉的反思,一次性的人生因而可能在审美的层面上达到升华。实证菩提,九转丹成。

我在三十岁走进文坛,如今,众多往事皆成回忆,我的人生,已经基本被界定属于文学;我相信,不得不相信,我与文学有缘。进入文坛,从文三十年,构成了我的人生主体。

文坛锤锻了我的同时,我穿越了文坛。

穿越文坛,在文坛行走三十年,亲见的人物不少、亲历的事件也颇丰繁。早些年,我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要把行走文坛三十年的见闻书写出来。我们山西文坛的耆宿元老,我们的老师西戎和马烽,身处文坛半个世纪乃至六十春秋,他们的经历该是多么丰富、多么宝贵!然而,西老最后突然中风失语;马老像平素一样去住院,却再也没有像往日一样痊愈归来。发生在眼前的这样活生生的例子,简直惊心动魄!也许,老师们并不愿意将他们的回忆形诸文字;但是,假如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呢?天不假年,死神使出了霹雳手段。

所以,我的时断时续的念头,终于变成了今日之行动。

我依据回忆,直面历史,写出这部《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

既已酝酿有年,作为一名成熟的作家写手,动笔之前,我大致给自己定下了几条原则。简单说来,没有脱出“为什么写”、“写什么”和“怎么写”几个方面。或曰,几条原则关乎几个“W”。

为什么?开始,有点写作的冲动;冲动渐渐变成某种理智的思考。行走文坛三十年,经过若干事,见过不少人,体验过许多喜怒哀乐,听说过许多趣事逸闻。文坛尽管不再景气,但在我的价值天平上,文坛名流决不亚于歌坛明星,文人雅事决不次于艺人花边。对于关注文坛的读者,文坛事件和文人趣闻,会有看点。

当然,看点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最关键的,是我想追述历史。反顾来时路径,捡拾途中珍奇。而正视历史,或能启迪来者。我应该写点什么,莫如说我不应该放弃职责。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更不是吞噬真实的黑洞。

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写什么?当然是写我的见闻。见闻驳杂,难以统统入文。换个角度说话,“写什么”如果不易界定,那么至少我可以明确告诉读者,我“不写什么”。我不会涉及他人的隐私,也不会叙述我认为无聊的琐事。

若干事件,包括趣闻逸事,我当然不会时至今日才想到去作调查;我将主要依赖自己的记忆来写作。个人记忆,能够保证绝对真实吗?况且真实与否,好比善恶美丑的判断,又常常可能见仁见智。

我只能保证:凡我所写,将无一字无出处。非我亲见,必是亲耳听到某人转述。这儿说的“某人”,也并非虚指,而是实有其人。

怎么写?我将秉笔直书。我决不会“因人废文”。不会因了关系友好而刻意粉饰,也不会因了交往冷淡而横加刀斧。

这样文章,可一而不可再,我将如履薄冰、格外在意。

追述历史,笔者的文学生命曾经参与了那特定历史的编织,而历史不容戏弄。

粉饰回护,曲意偏解,不是我的初衷。与其那样,宁可不写。

此刻,不禁想起春秋时代那则著名的史官故事。因为秉笔直书,父亲被杀,兄长被杀;弟弟手捧刀笔竹简上朝,要冒死继续直书真实的历史。前仆后继,宁死不屈。

血腥不容掩盖,不义难逃审判。

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

三十年之回忆,事件繁复、人物众多,百密难免一疏,千虑或有一失。

如有舛错,文责自负。

有不同看法,欢迎争论。

写出真实,或对某些人物有所开罪,无法可想。写出什么,文责尚且自负;做过什么,难辞其咎。你做什么尚且做得,难道我还写不得吗?

这是文学的职责,这是我的使命。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