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赫·布洛魁仁
在北海岸几处零落的砂丘中间,矗立着一间穷苦的渔夫的小屋。当海滨的暴风来时,窗子上的玻璃,插在边框里琅琅地响着,屋内炉火的烈焰高高地喷着。
但现在是在寂静的夜晚,满天的繁星放着闪烁的光芒;镜一般平的海面上,全没有汹涌的波浪;只有那海水碰在岸上,时刻发出单调的“噼啪”的声音。月儿放射出银灰色的光辉,照在光赤的砂丘上面,而且在海水里,映出一个浑圆的影子。
从那小屋的矮窗里放射出依稀的灯光,时时的移动着,到后来就熄灭了。显然那渔夫是已经睡下了。一切都已睡着了。只有那周围的沙丘依旧寂静地屹峙着;连那飞沫拍岩的海水,也渐渐地困倦起来了,仿佛想要休息一会儿,养一养神,待到了明天,暴风来时,再鼓起些新勇气。只有那受了惊恐的海鸥的叫声,偶然打破夜的静寂,但是随后,一切都又变成了静寂。
这时候有人开门出来,一个女孩子从小屋里出来,她的模样,长的又温柔又刚健,金色的卷发,披散在光赤的颈上,在微风中飘动着。她的轻软的脚步,踏在海边的砂粒上,几乎一步一步都听得出来。
走近了海边,她就停下来,拿出一顶小花冠,放在海水上面。海水的小波浪玩弄着,跳舞着,把那花冠卷去了。她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看着那水中的花冠,那可爱的月光趁势在她百合花一般白的额上亲了一个吻。
她是渔夫的小女儿、每天晚上她走到海边,放一束鲜花在波浪上面———算是送给在远方的她的恋人的敬礼。她的恋人出去好久了,从这一处到那一处,走遍了无尽的海洋。没有人给她带来一个信息,谁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呢,或者已经是死了,更不知道几时她才能看见他。但是她挟着坚贞的爱情,她坚信着上帝,而且她希望着……
他们是这样地约好了的,当他们最后一次互相拥抱的时候,为了他俩中间要有一个信号,每天夜晚,当星月皎洁的辰光,他俩各在异地,同声地唱着恋爱之歌。他在远处的海船上,高高地攀在桅杆的顶端,除了水天相接的汪洋大海,看不见什么;她呢,却是在北海岸旁的家乡。
现在她立在薄暗的海岸上了,胸中挟着一腔坚贞的爱,仰头向着天上的繁星,用了缠绵的音调,唱出她的恋爱之歌。清晰的歌声,在静夜里,传播到很远的地方。
夜的风吹来,使她的肩头抖颤了、她又仰着看了看青青的天色,随后便缓步走回家了。心里还暗暗地替他祷告着;他呢,此时此刻,还漂泊在远方无情的海水上。
有一次,是暴风雨的那天。带着飓风的黑云猛烈地袭过天空。海鸥在旋卷着的浪花上面飞着,惶恐地叫着。
可是那晚上,那女孩子照旧走到了海边,送一束鲜花给她远方的恋人,而且照旧唱了一回恋爱之歌,虽然狂风把她的卷发吹散了,大雨把她的玉容打坏了,浪花拍着她光赤的双脚了。
一年一年都这样地过着,她的恋人依旧是不曾归来。
许多挂着旗帜的大船舶都从远处驶回来了,但是没把他载回来,没把他———她那心爱的人儿载回来。
许多勇敢的水手们;都向她行了敬礼,用了最美丽的话来恭维她。但她却毫不欢悦,因为这些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那只有在幻想里还隐约听得到。
年月来的又来,去的又去,和海边的波浪一样。渔夫的女儿的玉颜变成了忧郁、灰白而且干枯了,她的双眼充满了泪痕,因为如今———她知道了,她自己感觉到了———他是永不回来了。
那时她便不再在夜晚歌唱,因为他也已不再在桅杆上歌唱了。但那鲜花,每天晚上,她还是送去,放在波浪上面。她这样算是装饰他的坟墓———那广大的,广大的海……
“品味”
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它的重量让人不能承受,这就是爱情。小说中没有歇斯底里的呐喊,没有山盟海誓的宣言,但是它的分量却重重地压在人们的心间,让人几乎不能呼吸。这分量来自何处呢?在爱情之中,还有比至死不渝的坚守更有分量的东西吗?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有许许多多的表达这种坚守的名作。从中国古诗十九首中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到当代台湾小说家琼瑶的《望夫崖》,再到海外的这篇《海的坟墓》,所表现的不正是这种对爱情的忠诚,对爱情的坚守吗?死亡可以阻绝恋人之间的联系,但是却永远也无法改变他们对爱的坚守。
这篇小说在构思上不落俗套,通篇没有出现男主人公,但是却通过女主人公的活动,将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一样坚守爱的诺言信仰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而且,作者在构思的时候还将凄美发挥到了极致。忧郁的女孩,广阔的海和美丽的鲜花,美在凄凉中得到升华。即便是水手们向姑娘敬礼,用最美丽的话来恭维她的时候,她依然那么忧郁。故事在这里逐渐达到了高潮。凄美也逐渐达到了极致。唯其凄,才有美;唯其美,才能深深地抓住读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