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环游黑海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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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正在散步、漫无目的的观望和聊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哈内广场向来因人群的来往和喧哗而繁华无比,但是在8月16日那天晚上六点钟,却不知道为什么静悄悄的毫无生气,似乎是一片荒凉。从通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港口看下去,依然能发现它迷人的景色,可是里面却没有什么人。最多有一些外国人急匆匆走过,走在狭窄、肮脏、泥泞、还有黄狗挡路的通往佩拉郊区的小街。那个地方是专门留给欧洲人住的,石砌的房屋在丘陵上柏树林的衬托下显得黑白分明。

这座广场向来风景如画——即便没有花花绿绿的服装来显出它的近景——美丽得让人眼醉心迷:它的穆罕默德清真寺有着又细又长的尖塔,阿拉伯式的美丽喷泉如今只看得见天穹般的小屋顶。这里的店铺出售各类果汁冰糕和糖果,堆满了南瓜、士麦拿的甜瓜、斯库台的葡萄的货架,与香料商和卖念珠人的各式各样货摊形成了对比。它的港口里停放着几百只五颜六色的轻舟,双桨在桨手交叉的双手下面与其说是击打,还不如说是轻轻地擦过金科尔纳和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蓝色的海水。

但是这个时间,这些经常在托普哈内广场无事闲逛的人到哪里去了?这些美丽地戴着卷毛羔皮帽子的波斯人,这些穿着白褶裙、非常优雅地晃来晃去的希腊人,这些似乎永远穿着军装的切尔克斯人,这些在绣花上衣的开口处露着被阳光晒得焦黄的皮肤的阿尔诺特人,最后还有这些土耳其人,这些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古代拜占庭人和老伊斯坦布尔的后代,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自然不必去问这两个西方的外国人,现在正鼻子朝天,露出询问的表情,迈着犹豫的步伐,可以说是寂寞地在广场上漫步:他们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但是事情还不止这样。就是在港口以外的其他城市里,一个旅游者也可以体会到这种独特的被遗弃般的寂静,在古老的宫殿和由三座浮桥与左岸相连的右岸上的托普哈内码头之间,打开了金科尔纳这个深深的缺口,在它的对面整个盆地般的君士坦丁堡好像都睡着了。这么说没有人在布尔努宫值夜班?在阿哈默德、巴伊兹迪埃、圣索非亚、苏莱玛尼埃这些清真寺里,就不再有信徒、哈吉、朝圣者?塞拉斯基拉钟楼的守护,也就和他的守护加拉塔钟楼的同事一样,尽管都负责观察城里经常发生的火灾,但还在睡他的午觉?的确,虽然奥地利、法国、英国的汽船船队,客轮、轻舟、汽艇都挤满了浮桥和地基浸泡在金科尔纳的海水里的房屋四周,却连港口的忙个不停的活动都像是出了一些问题而停止了活动。

难道说这就是被人们如此赞扬歌颂的君士坦丁堡,这个因为君士坦丁一世和穆罕默德二世的意愿而实现的梦想?这正是两个在广场上孤独地漫步的外国人所思考的问题,他们不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不懂这个国家的语言。他们懂得的土耳其语就足够用了:一个是二十年来一直在商务往来中使用这种语言;另一个虽然是以仆人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但也是经常给主人当秘书的。

这两个都是荷兰人,出生在鹿特丹,杨·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奇异特殊的命运刚刚把他们推到了欧洲尽头的边界上。

范·密泰恩——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四十五六岁的男子,金黄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睛,黄色的颊髯和山羊胡,没有小胡子,红润的面颊,鼻子显得稍微短了一点儿,头颅有力,肩膀宽阔,身材比一般人都高,肚子微微凸起,双脚虽然不优美但很结实——确实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典型的荷兰人。

从精神上来说,范·密泰恩看上去可能有点软弱。不可否认的是,他属于这类脾气好、容易使人接近的人,也就是为了不与人争辩,在所有事情上随时准备让步,自始至终都是服从别人的。他们是温和并且稳重的人,人们一般会说他们没有毅力,尽管他们自己认为有毅力也不管用。他们的脾气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更糟糕。有一次,虽然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忍无可忍的范·密泰恩加入了一次争论,这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那一天他几乎变成了相反的个性,虽然这以后他又像回家一样恢复了他的个性。其实他当时如果让步可能会更好一些,假如早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的话,他肯定是不会迟疑的。但是人们根本没有办法预知未来的事情,这次事件将会成为永远的教训。

“到了吗,我的主人?”当两个人到达托普哈内广场的时候,布吕诺问他。

“你说呢,布吕诺?”

“我们已经到君士坦丁堡了!”

“不错,布吕诺,我们到君士坦丁堡了,也就是说离鹿特丹有几千里了!”

“您是不是终于感觉到,”布吕诺问他,“我们离鹿特丹已经足够远了?”

“我永远不会觉得离它太远的!”范·密泰恩回答时压低了嗓音,仿佛荷兰近得能听到他说话。

布吕诺是范·密泰恩的绝对忠诚的仆人。这个忠诚的人外表有点像他的主人范·密泰恩——至少在他的尊重所能许可的范围之内:这是很久以来一起生活形成的习惯。在二十年里,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说布吕诺在这个家里还不如一个一般朋友的话,他绝对也不可能是一个仆人。他勤快而井井有条地快乐地效劳着,很愿意提出一些使范·密泰恩能够从中获得利益的建议,或者使主人听一些愿意接受的责备。但是,使他生气的是他的主人不管听从什么人的命令,从来不会反抗他人的意志,说来就是缺乏个性。

“您这样倒霉的!”他总是对主人说,“最后连我也要跟着您倒霉的!”

应该补充说明的是布吕诺虽然只有四十五岁,但生来喜欢待在家里,对于外出旅行之类的他从来不喜欢,这样累下去,人的身体就失去平衡,就会每天疲劳,逐渐消瘦,但是布吕诺有每个星期都有称量体重的习惯,想让他潇洒的仪表不受一点损伤。当他开始为范·密泰恩服务的时候,他的体重竟然还不到一百斤。因此对于一个荷兰人来说,他实在是瘦得没脸见人了。但是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靠着主人家里良好的饮食规律,他增加了十五公斤,就能够到处抛头露面。幸亏有他的主人,他现在才能有这么好的气色和一百六十斤的重量,这在他们荷兰人当中也相当不错了。再说应该谦虚一点,他打算到晚年再达到两百斤。

总之,布吕诺留恋他的家,他家乡的城市,他的国家——这个围海造地的国家——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他是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纽哈文运河上的温暖的家的,远离这个荷兰第一城鹿特丹,也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王国荷兰的。

是的,毫无疑问,非常真实的是在那一天,布吕诺已经到了君士坦丁堡、古代的拜占庭、土耳其人的伊斯坦布尔、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了。

说到底,范·密泰恩是什么人物呢?——他只不过是鹿特丹的一个非常有钱的商人,一个烟草批发商,是哈瓦那、马里兰、弗吉尼亚、瓦利纳、波多黎各,尤其是马其顿、叙利亚、小亚细亚的质量好,品种优的产品的联名签署人。

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范·密泰恩与君士坦丁堡的凯拉邦公司做着大笔的烟草买卖,该公司把它的高信誉质量优的烟草发往世界各地。与这个相当重要的商行密切往来,使这位荷兰批发商精通了土耳其的语言,即在整个帝国使用的奥斯曼语。他使用起这种语言来就像奥斯曼帝国的一位真正的公民,也像信士们的长官“摩莫南埃米尔”的一位大臣,绝对看不出他是一个外国人。布吕诺出于好感,正如上面所说的,他对主人的买卖一清二楚,说起这种语言来也同样流畅。

这两个怪人甚至有过约定,等他们到土耳其后,他们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说话只用土耳其语。所以除了他们的衣服之外,人们完全会把他们当成两个古老血统的奥斯曼人。这样的看法虽然使布吕诺不愉快,但会使范·密泰恩感到很快乐。

可是每天早晨,这个忠诚的仆人却愿意问他的主人:

“Efendum,emriniz ne dir?”

这句话的意思是:“先生,您想要点儿什么?”后者就用熟练的土耳其语说:

“Sitrimi,pantabunymi fourtcha.”

意思是:“擦一擦我的礼服和长裤!”

因为上述缘故,我们就会知道,范·密泰恩和布吕诺在君士坦丁堡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来来往往不会有丝毫问题:首先是因为他们相当熟练地说着该国的语言;其次是他们在凯拉邦公司里必然会受到热情的接待,该公司的董事长已经到荷兰去了一次,而且在进行比较之后,同他在鹿特丹的合作伙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可以说是范·密泰恩远离他的国家之后,考虑要到君士坦丁堡来定居的重要原因;当然也正因为这样,布吕诺二话没说跟着他来了,两个人现在才能在托普哈内广场上漫步。

在此刻的夜色里,路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行人,但更多的是外国人而不是土耳其人。但是还是有两三个苏丹的公民一边走一边在聊天,一个建在广场深处的咖啡店的老板,慢慢腾腾地摆放着到现在还无人问津的桌子。

“一点钟之前,”其中一个土耳其人说道,“太阳将淹没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水里,到那时……”

“到那时,”另一个答道,“我们就可以吃饭、喝酒,特别是可以随意抽烟了!”

“时间有点太长了,这种斋月的斋戒!”

“像所有的斋戒一样!”

在不远处,两个外国人也在咖啡店前面悠闲地散步,同时在进行聊天:

“他们真叫人不可思议,这些土耳其人!”其中一个说道,“说实话,一个旅游者在这种不受人喜爱的封斋期里到君士坦丁堡旅游,会对马赫穆德的首府留下一种悲凉的感觉!”

“哼!”另一个辩解说,“伦敦的周末也不比这里愉快!土耳其人白天斋戒,他们就在夜里进行娱乐。随着宣告太阳落山的炮声、烤肉的香味、煎鱼的香气、长管烟斗和香烟的烟雾,使街道又出现了平时的模样!”

这两个外国人可能说得有一些道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咖啡店老板叫着他的手下人喊道:

“把一切都准备好!一个小时以后,斋戒的人就蜂拥而至,就不知道该听谁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