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6)
初诊(1976年8月30日):因高热10天不退,住某医院急诊观察室。病情介绍:病始远道归家,旅途疲劳,饮食失调,感受外邪,初觉咽痛不舒,复因外出,猝遇大雨如注,衣履尽湿,归则浴身换衣,亦未介意,继则恶寒高热,体温持续在39℃以上,无汗头痛,周身酸楚,行动沉重,脘腹胀满,纳食不下,便干欠畅,溲赤如茶,口干而不喜饮。
经医院检查、诊治如下:肝功基本正常,血培养无细菌生长,肥达反应阴性,白细胞总数6 900/立方毫米,中性粒细胞62%,嗜酸性粒细胞2%,淋巴细胞35%,单核粒细胞1%。西药以四环素、合霉素、庆大霉素、吗啉胍(病毒灵)、氯苯那敏(扑尔敏)、复合维生素B,以及配合静脉滴注葡萄糖,肌注柴胡注射液等,高热依然不退,转中医治疗。认为是风热外感挟湿,处以连翘、薄荷、青蒿、苡仁、枯芩、芦根、忍冬、六一散之类,病情未见好转。此时患者家属惶惶不安,经人介绍,请赵老诊治:患者呈急性病容,脸色苍白,恶寒而着厚衣,脉象浮弦近数,重按无力,舌苔黄厚近焦,舌质红,舌体胖大,边见齿痕。综合脉症及病情演变,实系外感寒湿,然素体亏虚,又兼脾胃失调,治当兼顾。
处方:
香附4.5g紫苏叶9g陈皮4.5g
防风6g豆豉12g党参12g
结茯苓12g泔苍术1.5g建神曲9g
焦楂肉6g麦谷芽各30g甘草3g
2剂。并嘱服中药期间,停止他药治疗,以排干扰。
二诊(9月2日):药后浑身汗出,精神顿爽,体温降至38.5℃,纳食转佳,他症亦瘥。药中病机,仍继前法,以藿香、荆芥、淮山药之类出入,诸恙悉平,乃返厂参加工作。
〔辨析评述〕
1.恶寒高热,无汗头痛,杂投抗生素等苦寒清热之品,热势不减。某医又按风热表证挟湿治之,投以清凉涤暑之剂,遂呈面容苍白、恶寒增重、舌体胖大等寒湿之象,兼症可见脘腹胀、不思纳,脾虚湿邪内蕴、胃乏生机等表现,故投以香苏饮、葱豉汤温散在表之寒湿,以四君子汤(白术易苍术)、保和丸加减健脾除湿调理脾胃功能,熔四方于一炉,共成表里兼治、标本共图之剂。
2.考此案,病发夏秋,又见高热、口渴、溲赤、脉数、舌红诸症,极似温热病。然高热喜着厚衣,口渴而不喜饮,此假热真寒也。本案亦须同湿温表证相鉴别,其发病急、身高热,与湿温之发病缓、身热不扬、午后尤甚等表现不符。此外,用多种抗生素、清凉涤暑之剂,症不见减,足可佐证此非温热病。而抓住淋雨后起病,寒湿束表为标病,脾虚素蕴内湿为本病,标本同治,竟取捷效。
〔体会〕
本案起病即见纳运失常表现,叠用苦寒、清凉之后,又现面苍白,脉重按无力、舌边有齿痕,舌体胖大等,可知素体脾气不充,后天之本不健,此为本。
苔黄厚近焦、舌质红极似热证伤阴,但非完全高热伤阴,实为杂投苦寒化燥伤阴,此点如再误辨,以证之寒当证之热,继投苦寒清热之剂,必致不救之地。两者混淆,治不中窽,遗患非浅,临证细审,不可轻率。
23.少阳证
孙允中
〔案例〕《孙允中临证实践录》[17]
许某某,女,81岁,华侨。
初诊(1975年5月9日):
归国观光,行至香港,偶感风寒,头痛,咳嗽,抵沈后因洗澡受凉,始见发热,经用抗生素和白虎汤合治病势不减。寒热往来,咳喘痰稠,胃脘饱胀,口苦咽干,呕逆,便溏,舌质淡红,苔黄白相间,左脉细数,右脉弦数。此为太阳表邪未解,转入少阳,法当和解表里:
柴胡10g黄芩10g半夏10g
白人参10g生姜3片大枣5枚
瓜蒌15g桔梗10g枳壳10g
杏仁15g桑叶10g桑皮10g
紫蔻10g双花15g甘草7.5g
3剂水煎服。
二诊(5月12日):
热退神清,纳食亦佳,喘咳渐轻,二便如常。仍宗原方加焦槟榔15克,羚羊角0.5克(单煎,另兑),3剂而安。
〔辨析评述〕
1.恶寒发热,头痛,病起于外感风寒,复因洗澡受凉重感,病在表,治当辛温发散表寒,却误认为里热证而用抗生素和白虎汤大寒之剂清热,幸未酿成冰伏。以其现症见寒热往来、口苦、咽干、呕逆、苔白黄相兼,知邪在半表半里,故投小柴胡汤加味而取效。
2.风寒表证早投白虎,胃阳被抑。故见胃脘饱胀、呕逆、便溏等症。于和解方中少加紫蔻、枳壳、焦槟榔芳化导滞,对加速感冒速愈,其作用不可低估。倘若置中焦症状于不顾,必转化它证,拖长病程,此顾护胃气对提高疗效之作用应予足够重视。
〔体会〕
1.俗说“有一分恶寒,便有一分表证”。表证存在,治当发表,不可妄投清里之剂。本案在表阶段误投白虎,引邪入半表半里,幸未完全入里,治当和解少阳枢机,若再投清气分热之方,是属一误再误。
2.本病既然证在半表半里,虽见咳喘痰稠,脉见数象,亦不当早用桑白皮之类清肺热,用之似有引邪内陷之虞,不可不加警惕。《温病条辨·泻白散不可妄用论》云:“若兼一毫外感,即不可用,如风寒、风温正盛之时,而用桑皮、地骨,或于别方中加桑皮,或加地骨,如油入面,锢结而不可解矣。……凡服过桑皮、地骨而嗽不愈者,即不可治,伏陷之邪,无法使之上出也”。
24.太阳阳明合病
戴丽三
〔案例〕《戴丽三医疗经验选》[18]
戴某某,女,27岁,壮热不恶寒,身痛项强、烦渴引饮,已10余日。脉洪大,舌质红,苔厚腻。前医曾用小柴胡汤未解。症属湿热羁留于太阳、阳明二经,应开太阳气机,清泻阳明,使邪从外解。方用《伤寒论》桂枝汤与白虎汤合方化裁。处方:
桂枝9g葛根12g生石膏15g
炒知母6g粳米9g甘草6g
烧生姜3片大枣3个
服1剂,热稍退,余症如前,又增胸闷,干呕,口苦,自汗,大便不通。此阳邪陷里,当用表里双解法。改用《伤寒论》大柴胡汤。处方:
炒柴胡9g法半夏9g炒黄芩6g
炒枳实6g炒杭芍6g大黄6g
烧生姜3片大枣3个
服1剂,便通烦定,胸闷、口苦解除。但热未全退,周身关节疼痛,舌苔仍腻。可知因湿邪太盛,阻滞太阳经络所致。当以除湿透络为主,方用《金匮要略》麻黄加术汤合麻杏苡甘汤。处方:
麻绒6g杏仁9g桂枝9g
白术15g苡仁15g甘草6g
服1剂,身痛全消,热退身凉。继以甘露饮(生地、熟地、天冬、麦冬、茵陈、黄芩、枇杷叶、石斛、甘草)调理而愈。
〔辨析评述〕
身痛项强,病属太阳表寒未罢,壮热不寒,烦渴引饮,脉洪大,舌红,苔厚腻,阳明经证备矣,综观之,属太阳阳明合病。并未见口苦、咽干、目眩、寒热往来等半表半里证候,前医却用小柴胡汤,因而投之不应,已属误治。
救治大法,有一分表邪,亦应予邪以外出之机,故以桂枝去芍药汤解肌表之邪,使之从太阳而解。葛根为阳明经药,具解肌表、退热之功,配桂枝发汗解肌,意在引邪外出,白虎汤峻清阳明气分之热,合为太阳阳明正治之法,投一剂,热势有减,但又增胸闷、干呕、口苦、大便不通,遂用大柴胡汤攻内解外,一剂则大柴胡证除;但仍有全身关节痛,湿滞太阳经络,改用麻黄加术汤合麻杏苡甘汤,解表散湿共进,收到身痛消、身热退之效。末以甘露饮调理之由,是因病在阳明,热高津伤,中经发散、和解、清里、攻下等治,虽病邪已退,其阴津伤而未复,故以之复阴、兼去阳明湿热余邪,实具防范死灰复燃之高见。
〔体会〕
病初用小柴胡治太阳阳明合病已误病机,反将太阳之邪诱入少阳;但因阳明热盛掩盖了少阳证候,而经过桂枝、白虎治后,阳明热势稍减,少阳证遂显;加之阳明经热已化燥成实,致成少阳合阳明腑实证候。逢此时机,少阳未解,本不可下;阳明里实,又不得不下,所以采用大承气汤,和解少阳,通下里实,已成为必用之法。
少阳、阳明病除后,仍有太阳寒湿留着肌表未除,症见关节疼痛、苔腻,其病实由卫阳不固,风寒湿邪侵袭,留着肌表,加之余热未清,易同太阳表证相混,此证类似太阳病,而非属太阳表证。遣麻黄加术与麻杏苡甘汤之治,已属善后治痹之法,不可视为治愈少阳阳明证后,又治太阳证也。
25.大青龙汤证辨误
姚贞白
〔案例〕《姚贞白医案》[19]
何某某,男,49岁,昆明市人。1939年3月。
初诊:患者年近5旬,初病喘咳痰凝,早晚恶寒。桂枝加厚朴杏子汤病不减,夜间烦躁尤甚。1周后,卧床不起,扶送来诊。症见头身疼痛,恶冷,午后热势较甚,无汗。大便秘,小便黄。烦躁不安,脘闷食少。脉象浮紧滑数,舌红,苔黄燥。此系表寒闭束,肺胃伏热不清,治拟大青龙汤加味。处方:
生麻黄6g桂枝木6g光杏仁9g
生石膏9g粉葛根9g生甘草3g
炒枳壳6g生姜1片大枣3枚
二诊:上方服后得汗,头疼身痛顿减。恶寒已罢,热势退大半。但咳喘,痰凝带血,鼻衄。唇焦口燥,思冷饮,夜烦。大便不畅,小便短黄。脉弦滑,舌红苔黄。此表寒已解,伏热外现,肺燥、胃火熏灼。续拟清热、润燥、除烦,方用竹叶石膏汤加减:
鲜京竹叶50片生石膏24g生麻绒3g
光杏仁9g麦门冬9g天花粉9g
炒黄芩6g焦栀子3g淡豆豉2.4g
白茅根15g净枇杷叶3片鸡金2个(烧)
谷麦芽各9g(炒)
三诊:上方服2剂,脉转和缓,舌红润。痰血及鼻衄已止,仅有微咳,其余诸症平息。此属病后气弱阴虚,肺胃余热不净,心神不足。宜续养阴润肺,化痰止咳。处方:
白元参9g大寸冬9g炒知母6g
天花粉9g炒杭芍9g净枇叶3片
炙冬花9g炙紫菀9g生甘草3g
竹茹6g粳米15g广橘络9g
〔辨析评述〕
1.本案误诊原因
(1)对表实、表虚辨别不清。如单纯风寒表实证兼喘,用麻黄汤;如外感风寒表实证且内伏水饮作喘,投小青龙汤。若单纯恶风发热有汗的风寒表虚证,可用桂枝汤;兼见寒喘者,方可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汤。
本案初起恶寒发热、头痛、无汗、脉浮紧,分明为风寒表实证,却用桂枝汤解表,此其一误。
(2)对兼症分辨不清。本案兼症有二,皆当分辨。一兼“喘咳痰凝”,应分辨在感寒之前有无喘咳。如在感受风寒之前即有,则属里热所致,若感寒之前无喘,即系外感风寒表实证新喘。二兼烦躁、便结、溲黄、午后热甚、舌红、苔黄、脉兼滑数等里热证,因症见咳喘、胸闷食少、便结、午后热甚,知病位在肺胃,属肺胃里热内伏。
2.综合上述分析,病本太阳伤寒表实兼有里热,前医投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表寒未除,反增里热化燥。姚氏乃转用大青龙汤加味,以麻、桂外散表寒之实;葛根解肌生津;生石膏、杏仁清肺胃热而定喘;枳壳调气机治胸闷食少;姜、枣、草和谐表里,顾护中气,共奏外解表寒闭束,内清肺胃伏热之功。但因惟恐重用清里热而有碍解散表寒,所以辛寒所用不胜里热,虽见热势已退大半,但未能及时控制里热,二诊即见肺热迫血妄行之痰凝带血、鼻衄等症,用竹叶石膏汤后热势得控,继以清热、养阴、润肺、化痰、止咳而痊。
〔体会〕
外感风寒以有汗、无汗分辨虚实。风寒表实内见肺热兼喘者,无论是表邪失解,入里化热,表里同病,或先有肺胃伏热,后感新寒,所致之寒包火证,皆可用麻杏石甘汤;若同时兼见烦躁者,方用大青龙汤。表解后,里热未清时,方可以竹叶石膏汤清肺胃里热,兼顾护阴津。前医虚实不辨,寒热不分,动手即错。姚氏证候辨别清晰,处置程序井然,虽在控制里热之势稍有不足,亦可谓达炉火纯青境界。
26.伤寒太阳少阴两感证
戴丽三
〔案例〕《戴丽三医疗经验选》[18]
李某某,女,18岁。因感寒后发热40余日不退,曾经中西医治疗,症状如故,前来就诊。症见:胸满、食少,日晡发热,恶寒踡卧,不思水饮,二便自利。面色晦暗而黑,舌润滑,脉沉细如丝。查阅所服中医处方,有按阳虚治者,曾用四逆汤、白通汤;有按阴虚治者,曾用青蒿、地骨皮、鳖甲之类及甘露饮等,均无效。按脉症分析,显系不足之阴证。滋阴固非所宜,但为何用扶阳之四逆、白通亦无效?反复思之,此症之发热,系太阳气机被寒邪郁闭,未能及时解散。太阳之里为少阴(足太阳膀胱与足少阴肾相表里),寒邪入里,真阳失运,此为伤寒太阳少阴两感之重症。四逆汤虽能扶阳,但不能驱邪外出;白通汤亦交阴阳之方,但所交者系心肾之阴阳(葱白引心中之阴下交于肾,附子引肾中之阳上交于心),不能交表里之阴阳,故无效。此症之治,全在交表里之阴阳,温经解表,乃用《伤寒论》麻黄附子细辛汤。处方:
黑附片60g麻黄绒6g北细辛3g
此方,据清代医家郑钦安云:“乃交阴阳之方,亦温经散寒之方也。关附子辛热,能助太阳之阳而内交于少阴。麻黄苦温,细辛辛温,能启少阴之精而外交于太阳。仲景取微发汗以散邪,实以交阴阳也。阴阳相交,邪自立解。”
翌日复诊:服药1剂,发热竟退,余症亦减。宜扶阳抑阴,交通心肾阴阳,处以下二方。
第一方,四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