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4)
古稀之年肾气已虚,患下利清谷,四肢厥逆,无脉。《伤寒论》第225条曰:“脉浮而迟,表热里寒,下利清谷者,四逆汤主之”,第389条曰:“下利清谷,内寒外热,脉微欲绝者,四逆汤主之”。四逆汤为治四肢厥逆、下利清谷之主方。本案:病初,高姓之医虽亦大补大温为治,然其中附子理中加北芪、当归则未能切中肯綮。盖《伤寒论》第159条云:“伤寒服汤药,下利不止;心下痞鞕,服泻心汤已,复以他药下之,利不止;医以理中与之,利益甚。理中者,理中焦,此利在下焦”。理中方之参、术皆补中之品,加北芪亦补中益气,而加当归,其性油润,又于虚寒泄泻有滑利之弊。所以,服之非惟下利不少减,反至肢冷脉绝。而四逆汤之所以有效,则以其药简而味纯,不为参、术、芪、归之补益,分其专达下焦之力,故下利得止。干姜温脾阳,附子补命门之真阳,助清阳之升发,而腾达于四肢,故施以四逆汤之后,阳回气暖,四肢无厥逆之患。
厥回,而脉仍未出者,则以荣气不足之故也。四逆加人参汤主之,服后颇能纳食,且翌晨脉亦可循,其理安在?据《别录》人参有通血脉之功,且能复胃气,胃气既复,则荣气泌其津液注之于脉以应刻数,是为脉动,故曰:“生气还出”。《伤寒论》第385条:“恶寒脉微而复利。利止,亡血也,四逆加人参汤主之”,恰合本证病机。
厥回、脉出后又现夜不能寐。此由下后阴津大亏,心营不足,水火不能相济,恰如《伤寒论》第303条所曰:“心中烦,不得卧,黄连阿胶汤主之”之证,用芩连直折心火,用阿胶以补肾阴;鸡子黄佐芩连,于泻心火之中而补心血;芍药佐阿胶,于补阴之中而敛阴气。斯则心肾交合,水火升降,是以扶阴泻阳之方而变为滋阴和阳之剂也。
〔体会〕
本案连用姜附,忽改芩连,此证变法变,盖临诊之际全在随机应变耳,不可拘于一定之成规而不思变通矣。
56.痢疾
高仲山
〔案例〕《老中医医案选·医案》[37]
张某某,男,48岁。
近二日因饮食不慎,又浴后当风,突发热恶寒,头痛恶心,腹痛下坠,里急后重,1日十数次,肛门灼痛,便如胶冻。脉浮数而滑,舌红苔薄白,曾服葛根黄芩黄连汤及香连丸不效。证属病邪在表,不宜苦寒清里。拟治以辛凉解表法:
双花15g连翘15g云苓15g
枳壳10g桔梗10g柴胡10g
前胡10g川羌10g大活10g
川芎10g薄荷10g甘草10g
鲜姜10g
2付,水煎服。服后,诸症顿失,霍然而愈。
〔辨析评述〕
病起不慎口腹,阳气窒塞,食滞中焦,浴后当风复感外邪,表之邪郁,气机不流,遂发痢下日十数行。虽有肛门灼痛,但发热恶寒、头痛、脉浮数、苔薄白,说明风热表证正急。其邪在表,不在阳明,其表证属风热,不属风寒,其发痢前,中焦停滞积湿且有化热之势,不属太阳误下、邪陷阳明。故投葛根黄芩黄连汤及香连丸,苦寒清里不效。
高氏宗《临证指南医案》及《温病条辨》治痢用解表法,易辛温为辛凉,巧妙取胜。方以双花、连翘,薄荷辛凉发散风热,桔梗开肺与大肠之痹,枳壳宣中焦之气,升降相因,调畅气机;二活、二胡、川芎辛散以行滞气;云苓渗中焦之湿;鲜姜和中降逆气;甘草和胃气。全方发表祛湿行滞而不伤正。药证相合,二剂痊愈。
〔体会〕
有是证,用是法,制是方,治疗须分层次。此案风热之邪在表,并无阳明胃肠里热,处葛根芩连之方,实属无的放矢。
本案脉滑、舌红、痢下灼肛,似有里热,实则属病前饮食不慎,中焦停食生湿蕴热之象。此等热象与太阳之邪失解、入陷阳明之热不同,非太阳阳明合病,而是风热表证兼食积痢。《丹溪手镜·下利》说:“寸脉浮数,尺中自涩,必下清脓血……数而滑者,有宿食,可下。”然本案所用消导积滞之品不多,而仍能取效,以其苔薄白而不厚腻,知中焦之滞非甚,积亦不重,但有蕴湿;又兼外有表证,故不用下法,而以二活,苓胜湿,枳、桔、二胡宣降,湿得分利,气得宣畅,病霍然而愈。辨证明确,立法用药如丝合扣,诚可效法。
57.久痢
廖仲颐
〔案例〕《湖南省老中医医案选·廖仲颐医案》[12]
周某某,男,50岁。病下痢3月余,多方治疗,未能奏效。患者形体消瘦,倦怠无力,设躺椅卧于上,在椅下挖一孔,使所下脓血便从孔中流入盆内,日数次。两尺脉虚大。审视前医之用药,有清热解毒者,有宽肠理气者,有收涩固脱者。脉证合参,乃痢久不愈,邪去正衰,导致肾气虚惫。治宜补阴滋肾。处方:
熟地15g丹皮10g枣皮6g
淮山药12g云苓10g泽泻6g
服上方5剂后而痢止,形体逐渐康复。
〔辨析评述〕
久痢、形瘦、两尺脉虚大。证非大肠湿热,故投清热解毒不应,亦非肝脾气滞,故予宽肠理气不效,收涩固脱,终非审因治本,故亦无功。脉证合参,乃肾阴大亏之证。阴亏证据有四:一者痢下无度真阴枯竭,二者前医叠用苦寒耗液伤阴,三者形体消瘦,四者两尺虚大。治以六味地黄汤,补肾阴以固其本,肾阴得复,司摄如常而痢自止。
〔体会〕
痢久津竭,真阴未有不虚,所谓痢多亡阴也。阴不足则阳凑之,故往往成阴虚有火之候,虚热所迫,泻下多赤而少白,且黏滞不爽,此同湿热之黏滞不爽有别。湿热痢之黏滞不爽,痢下有物,阴虚之痢下黏滞不爽,所下无物,多虚坐努责。
阴虚下痢,重点在于补阴,误用苦寒、破气,则阴更伤,当属虚其虚之例。
58.休息痢
逸舲
〔案例〕《湖州十家医案·逸舲医案》[39]
蔡某。《内经》以饮食自倍,肠胃乃伤。奉读病单,此病初由伤腑,继乃伤脏,究系食滞撑伤大肠支络,饮食转输至此,必有留滞成积。渐次伤及太阴脾脏,机轴失运,血渗于肠,挟积垢而自下,酿为休息红痢,是以清浊混淆,大小便不能泌别。先用连理汤,转运清浊。然症已有年,营阴薄极,面乏华彩,未易除根。
连理汤加附子、归、芍、木香。
二诊:迭进连理汤,分理清浊,仅得小溲稍长,大便依然。诊脉弦搏,身有小热,大便欲解,颇有不禁之象,继则仍然后重,究系痢久伤阴,纯乎气药,未免益气助热。此阴虚气坠,湿热下注,仿许学士法。
阿胶珠川连炮姜炭
乌梅云苓归身
白芍菟丝饼党参
炙甘草
〔辨析评述〕
1.痢之白属寒,赤属热。白伤气分,赤伤血分,赤白相兼者,气血俱伤也。今现休息红痢,大便滞下,热象显矣,然医凭痢已经年、面乏华彩,遂予连理汤加附子、归、芍、木香等分理清浊,姜、附叠投,阴津被劫,反出现身有小热、脉象弦搏,至此方悟谓“痢久伤阴,纯乎气药,未免益气助热。”实属误辨误治之例。后宗许叔微《本事方》酸甘养阴法,阿胶滋肾水,乌梅生阴津,白芍、甘草酸甘化阴,当归和血,炮姜、云苓、党参补后天,菟丝补先天,川连清大肠未尽之湿热。诸药谐和,共奏益阴生津、培补脾肾之功。实属气阴双顾,此正如《临证指南医案》中邵新甫所云:“最难愈者,莫如休息痢,攻补之法非一。”
2.连理汤方出《证因脉治》一书,即理中汤加黄连、茯苓。此用于久痢伤及脾阳并大肠湿热未除者,若加附子,则用于脾肾阳弱不运相宜,施于痢久阴耗液伤者则相悖。
〔体会〕
休息痢者,屡止屡发,经久不愈之谓。经久正伤,有伤阴、伤阳两途。伤阳者,必脉细弱、舌质淡、痢下色白;伤阴者,脉弦细数,舌质必红,痢下色红,甚或身有小热。休息久痢,阴伤、阳伤首当明辨,证之阴阳虚实,宜细审焉。
59.咯血
张山雷
〔案例〕《医林荟萃·张山雷学术经验专辑》[40]
李某,素有咯血,所失本不多。两日来连咯不已,几于盈瓯。前医止用清凉未效,进一步投犀角生地不止,盖气升火升痰升,不知潜降导痰开泄,终是无济。脉左弦劲右小,神气甚旺,舌薄腻,大府欲畅不解,非潜镇摄纳,通达下行何济于事。
旋覆花9g(包)代赭石24g龙齿12g
生牡蛎30g橘红3g桃仁14粒
延胡4.5g地榆9g柏叶炭9g
锦纹炭4.5g鲜生地12g白芍6g
二诊:前法连进3次,血已净,咯痰未已,精神不倦。因家眷远来视疾,谈话烦劳,陡又咯红不已。仍授桃仁、归尾、苁蓉、旋覆、代赭、血余等,血又少,胃不知味,舌前半光滑少华,后半薄黄润泽,乃定后方。
牡蛎30g代赭石24g玄精石15g
归尾炭3g枣仁泥9g瓜蒌皮6g
大贝母9g柏叶炭9g地榆9g
旋覆花9g白芍炭6g金石斛9g
血余2.4g紫草9g
三诊:前方4服,血无一丝,咳亦不作,胃加知味,唇色渐淡白,面无赤色,舌淡,脉左弦未已。
元地9g鳖甲9g淮小麦15g
乌药9g杞子9g牡蛎24g
玄精石15g归尾3g枣仁9g
大贝母9g侧柏叶9g白芍6g
陈皮3g砂仁10粒
〔辨析评述〕
1.咯血,《内经》称“咳血”,《证治要诀》称“嗽血”,《丹溪心法》则称“咯血”。后世《医宗必读》《血证论》中有将“咳血”“嗽血”“咯血”细加分别者,如朱丹溪说:“咯血不嗽,而咯出血也”。《症因脉治》云:“咳血即嗽血”。《医碥》则谓:“咯与嗽为一类”。《血证论》称:“咯血者,痰带血丝也”。总之,咳血、嗽血、咯血,名虽不同,血皆从肺、气管而来。
2.本案症状记述不详。综观全案,前医用清凉未效,又投犀角生地,血不止,可知证非肺热壅盛,亦非血热妄行。望其神色甚旺,精神不倦,可以将脾肺气虚、气不摄血证候排除在外。临床表现无外感症状,又舌质不红,无典型阴虚表现,故可排除外感咳血与阴虚火旺咳血。据脉左弦劲右小,咯痰不已,判为气逆,而宗缪仲醇治血三要诀中第一诀“宜降气不宜降火”法,投旋覆花、代赭石沉降逆气,龙骨、牡蛎潜镇逆气,生地、白芍养肝,令气通达下行,有所依附,气逆日久,反复咯血不已,定有瘀滞,加之无热误用苦寒,必生血瘀,所以用桃仁、归尾、血余、元胡之类祛瘀,气逆咯痰不已,用玄精石清降涤痰,橘红理气化痰,大贝母开郁消痰,辅以地榆、柏叶炭、锦纹炭止血,前因屡进苦寒,胃不知味,舌淡,面无赤色,先用金石斛顾胃阴,渐少用陈皮、砂仁芳香醒胃。一剂知,二剂愈,咯血止,胃气复。
〔体会〕
“素有咯血”极易断为虚证。因“所失不多”,虽病程迁长,见神气尚旺,知非虚证。出血证固然以“热迫血行”者多见,实热投用苦寒几成常法,可“热”应有热之证据,本证“舌淡”“面无赤色”“唇色渐淡白”,脉不数,清凉据何?无热清热,反伤胃气,中土一弱,痰浊犹生,左脉弦劲,木气愈横,气逆无制,血随气升,致咯血反复不愈。治则恰合“宜降气不宜降火”之法。
《血证论》云:“昔人谓咯血出于心……又谓咯血出于肾。……水火互根,肾病及心,心病亦及肾,其有心经火旺,血脉不得安静,因而带出血丝……痰血之来,虽由心肾,而无不关于肺者也。”本案并无心火,主在气逆,然气之逆固然与金不能克制肝木有关,但也不能不说与肾有关,实为肝气挟冲气上逆,因此特用枣仁泥宁心,浮小麦养心,鳖甲、乌药、杞子补养肝肾,益增摄纳之功,可谓上下左右兼顾,辨证遣方用药周密之至矣。
60.吐血
朱卓夫
〔案例〕《临证心得·吐血》[41]
湘潭市张某,男性,年40许,于4月间因涨大水,足浸冷水,又为搬杂物过费心力,忽尔口吐瘀血,经数医治疗罔效,迁延旬日,愈吐愈增。一日,来余寓就诊,脉之濡缓,舌苔薄白,身无寒热,大便溏泄,口喜热饮,索视前医所用之方,悉以寒凉一般止血套药。以脉证合参,乃水寒土湿。中气堙郁,胃气不降所致,以黄坤载灵雨汤加灶中黄土主之。处方:
人参6g茯苓12g法夏12g
炒北姜6g炙甘草12g柏叶9g
丹皮9g灶中黄土15g
服3剂后,其血顿止。继以六君子汤加黑姜、阿胶、白芍等类,数剂而痊。
〔辨析评述〕
血证,属热证者居多,属寒证者少,此为规律、常套。其治疗不外止血、消瘀、宁血、补虚四法。
本案因足浸冷水,过费心力,所谓水寒土湿,中气堙郁劳力内伤中气而得。其症:苔薄白,脉濡缓,便溏,口喜热饮,一派中气虚寒之象。气虚则不摄血,寒则血不归经。治之之法,急以人参、炙甘草、茯苓益气摄血,所谓血脱益气也。炒姜、伏龙肝温经散寒,柏叶止血,丹皮消瘀,尤以半夏降胃气,胃气以下降为顺,今逆吐失其下行之令,急降之,则血不致奔腾矣。终以六君子汤加炮姜、阿胶、白芍补虚善后,此既具治本之用,又有收功之意。
前医不察临症表现,不辨寒热,不审虚实,动辄凉药强为降下,岂非逆而又逆乎!致虚寒之证,阳气愈伤,血寒愈增,何血能止!
〔体会〕
血证每见死于热证者少,死于寒证者多,殆医者治血证畏热药若信石,爱凉药如仙丹,即凉药误之,不任咎也,爱是而有偏重凉药之弊。总在分别阴阳寒热,审证处方,斯无贻误。
本案中气虚寒,治应温理中气,切禁寒凉。
61.尿血
张赞臣
〔案例〕《张赞臣临床经验选编》[42]
栾某某,男,50岁,干部。门诊号:90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