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相中了白水河对岸的那块荒地,便瞒着大哥刘縯恳请母亲开垦出来。樊夫人免不了劝诫他要以习文练武为要,切勿近稼穑,但还是答应了,她心里其实并不完全反对刘秀近稼穑。丈夫死后,儿子们都在为父守孝,家中除了田租收入,再无其他经济收入,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况且刘縯喜欢行侠和收养宾客,不问家庭产业经营情况。刘仲更是诸事不问。当年高祖刘邦创业打天下,家中尚有善治产业的哥哥刘仲照顾,如果把刘縯比作是高祖,那么刘秀则是刘仲(刘邦兄)式的人物。
刘秀得了母亲的许可,便不顾大哥的反对,和刘宽一起,一个牵牛,一个扶铧,把那荒地开垦出来,种上谷物。为了方便,他还叫人在白水河上修了座木桥,便于来往耕种。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刘秀的田里收了一季又一季,白水河边的野花开了一次又一次。三年的守孝期转瞬间满了。刘縯等人的武艺日臻神境,就连最浮滑的刘玄也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寻常三五十人近身不得。刘縯天资聪颖,虽然忙中偷闲去侍弄那块田地,也没耽搁习武艺。论武艺,除刘縯之外无人能及,论文才,则包括刘縯在内无人可及。
胸怀大志的刘縯时刻关注着天下的变化。但是历史老人按着既定的轨迹缓慢地行进着。这一年,年仅十四岁的汉平帝刘衍病死,安汉公王莽为把持朝政,在姑母王太后的支持下,扶立年仅三岁的宣帝玄孙、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刘婴为帝。王莽则仿效当年周公辅佐周成王,居位摄政,称摄皇帝,改年号为居摄。正如南顿令刘钦所料,王莽篡汉已是步步紧逼。刘縯一次次为刘汉江山痛心疾首,对王莽恨之入骨,但是苦于人微言轻,无以发难,只好静静等待时机。
孝期虽满,但刘縯白天仍喜欢领着众兄弟在墓地前的草地上操练武艺。这一天,大家刚练完一阵,正坐在地上歇息。忽听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在白水河对岸停住,马上跳下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汉子,那人下了马,快步走上木桥,向刘縯他们走来。
刘氏兄弟老远就看见了。刘玄叫道:
“你们看,那人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刘秀抢先答道,“肯定是来找大哥比试武艺的。弄不好又被大哥打他个落花流水。”
刘秀说话很有根据。刘縯功夫了得,在南阳就有了名气,一些江湖侠客、武林中人不服气,常隔三差五地来找他比武。刘縯待人谦恭有礼从不恃强自傲,即使迫不得已与人动手,也是点到为止,只要对方认输就成。败在他手下的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人,他还从未遇到过对手。
刘秀的话音刚落,刘玄扫视了众兄弟们一眼,一本正经地道:
“文叔说得不错,这人肯定是找縯哥比武的。哎,我说你们哪位过去把他收拾了,用得着縯兄动手吗?”
刘縯这时已回家去了。父亲不在了,他是长子,不能不多操一些心。便经常趁大家歇息的时候,去家里看看母亲。
刘玄的话引得一个人心里痒得慌。这人就是刘谡,他也是刘氏族人,可惜父母早亡,成了孤儿,亏得刘良的悉心照料,才长大成人。所以他比这班不愁吃穿的刘氏子弟懂事得多,跟刘縯练武也最下功夫,三年的时间,学成了一身好武艺,在这帮子弟中首屈一指。艺高人胆大,一听说比武,便来了劲。反正刘縯也不在。他从地上一蹦多高,站起来道:
“我来收拾他,不劳大哥了。”
“对,揍他!”刘赐、刘嘉、刘仲也一齐叫道。
说话的功夫,中年汉子已过了木桥,来到大家跟前。刘谡仔细一看,这人虽然穿着便衣走起路来却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他便一步跨到跟前,正色问道: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中年汉子见有人答话,忙客气地答道:
“在下来找春陵刘伯升。”
伯升是刘縯的字。刘谡一听果然是找刘縯的,便轻轻一笑道。
“刘伯升是我大哥,你恐怕不够格见他,找我也是一样。”
中年汉子听不明白,不解地问:
“这位兄弟,你想干什么?”
“装什么蒜,要找我大哥比武,先得胜了我。”
刘氏兄弟也在一旁起哄,七嘴八舌地叫道:
“对,先打赢他,才能见大哥!”
“快动手吧,就他那两下子,也够你学二十年的。”
中年汉子急了,胀红着脸道:
“对不住,在下要见刘伯升。
”刘谡技痒难熬,口里叫道:
“老兄,别托大。”说着,一记直拳黑虎掏心直对中年汉子胸前打来。中年汉子一看说也无用,没办法。只好一侧身,横掌接住。刘谡不跟他客气,迅速抽招换式,步步紧逼。中年汉子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只得沉稳心神全力应战。两人拳来脚往,打在一起。
刘代兄弟一看,中年汉子身上真有点功夫,都来了兴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们打斗。刘谡原以为自己功夫不错,三下五除二将对方制服,也好在兄弟们面前露露脸。没想到遇到个货真价实的对手,照这样下去,即使自己百招之内打赢对方,也没有多大意思了。他越想越急,恨不能一拳将对手打倒在地。可是那中年汉子似乎久经战阵,实战经验丰富。他也看出了刘谡求胜的心理。见对方招招紧逼,便全力防守,而且故意露出落败的迹象。刘谡一见大喜,攻之更急,全无防范意识。中年汉子见时机已到,双拳封住对方招式,下盘双腿突然攻出。刘谡猝不及防,身子失去重心,“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唉!”
刘氏子弟一看,懊丧极了,刘谡是他们当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他一落败,恐怕除刘縯之外,无人能敌了。
刘谡满脸通红,狼狈不堪地站起来,躲到众人后头,再没抬起头。中年汉子一见,颇有些得意,笑道:
“各位兄弟,在下可以见刘伯升了吧!”
“不可以,”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你还没打赢我呢!”中年汉子一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英俊少年从地上跳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自己跟前。
刘嘉一看是刘秀,后悔自己没早点站起来。因为刘谡的功夫比自己强尚且落败,自己能行吗?他这么一犹豫,就晚了一步。被刘秀抢了先。况且中年汉子出手并不狠毒,谅也不会伤害刘秀。因此,刘嘉坐着没动。
中年汉子一看是个孩子,忙温和地一笑,道:
“小兄弟,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刘伯升,咱们别比了,就算我输了,成吗?”
“不成!”刘秀异常坚决地说道。中年汉子一看不打还不行。他心中有事,哪有闲心陪小孩玩。便暗忖三招两式让孩子认输就成。于是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竟抢先向孩子进招。
刘秀刚才看着他们两个打斗,知道中年汉子有真本事,若被他一招击中,自己肯定半天也别想爬起来,他早有应变之术,凭借自己身材小巧玲珑,身法灵活的长处,在中年汉子身旁忽前忽后,转来转去。中年汉子哪及他身法灵活,斗了半天,急得头上冒汗,也没抓不住刘秀的一根头发。刘秀故意气他,边打边说:
“大块头,你功夫不行,赢不了我,怎么跟我大哥比试。”
中年汉子本来心中有事,这时更被他激得眼睛冒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拳施展开,拼命进攻。他也犯了刘稷刚犯过的错误,只顾进攻,忘记了防守。
刘秀天资聪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趁对方一意急攻的时候,冷不丁地窜到对方身后。他也没什么新招,仍用中年汉子赢刘谡的方法,右腿突然攻击敌方下盘。只不过,他选择的进攻目标是对方的阴部。中年汉子毫无防备,被刘秀一脚踹中阴部,疼得他“哎呀!”一声,双手捂住两腿之间,蹲在地上,大呼小叫起来。
刘氏子弟看得清楚,心中大喜,齐声欢呼,忽听身后有人大声怒斥道:
“三弟,你出手太狠了。”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刘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正怒视着得意忘形的刘秀,便慌忙止住欢呼声,各自去拿自己的兵器,装作没事似的练功去了。刘秀也慌忙跟在众人后头。
刘縯快步走到那中年汉子跟前,双手扶起他,抱歉地道:
“这位兄台,真对不起,伤到哪里没有?”
中年汉子好久才站起身,红脸胀得更红,刘秀并没用全力,但这种娇嫩的部位,轻轻一脚也够他受的了。堂堂七尺武夫竟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败了,脸面如何磨得开。因此他羞愧得一语不发。
刘縯自然明白他的难堪,便故意为对方找台阶,道:
“兄台武功了得,若不是三弟使诈,谅他再学十年的功夫,也不是兄台的对手。”
中年汉子一听这话,心里舒服多了,又听对方称刘秀为三弟,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问道:
“请问兄弟,可知刘縯刘伯升其人?”
刘縯一怔,忙笑道:
“在下就是刘伯升,兄台有何指教?”
“你是刘伯升?”中年汉子早已猜测到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刘伯升,仍惊喜不已道,“在下是安众侯刘崇族人刘德安。”
刘縯又是一怔,安众侯刘崇他当然知道,刘崇是景帝八世孙,袭安众侯。论辈分还叫刘縯为叔父。但刘崇家族世代显贵,与地位卑微的刘!寅家族,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尽管刘崇的封地在南阳,两个同为皇族的家族却互不往来。今天,刘崇的族侄突然到此,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果然,刘德安扫视了一下四周,确信无人注意他们,才低声说道:
“伯升祖父,安众侯差晚辈来,是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
一个比自己长七、八岁的汉了突然喊自己为祖父,刘縯总感到不自在,但论辈份却是理所当然,他便抑住脸上的笑意,正容道:
“安众侯有何指教?尽管说。”
刘德安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使自己的话说得有条理。
“伯升祖父可曾知朝廷上发生了大事?外戚王莽鸠杀平帝,拥立年幼的刘婴为帝,仿效古时周公辅位周成王的故事,自立为摄皇帝。今日为摄皇帝,明日便是真皇帝。王莽乾纲专断,我刘汉江山危在旦夕。我刘氏皇族自此永无太平之日,如今,天下人都不满王莽专权,但却没有人敢率先起事,这是我们皇族的耻辱。安众侯决心率同族首先起事,天下必然响应,王莽必死无葬身之地。安众侯素闻伯升贤名,特差晚辈来约请祖父率同族人一同起事,杀莽贼,扶社稷,不世之功也。”
刘縯一听,又惊又喜。他平日关心时政,只听说平帝因病而死,想不到竟是被莽贼毒死。慷慨而有大节的他,如何不义愤填膺?三年前父亲死前曾言,王氏外戚必篡汉,想不到真的一步步变为现实。以匡扶汉室为己任,他岂能无动于衷。如今安众侯愿为天下先,率先起事。这正是天赐良机,大鹏一日腾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此时的刘縯,正如大鹏振翅欲飞的一样激动,他慨然道:
“刘伯升是刘汉子孙,决不会任王莽老贼胡作非为。”
“好!”刘德安也高兴,看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道,“请伯升祖父早定大计。安众侯最近就要起事,袭取宛城,千万不可误了大事。”
刘縯没想到他催得这么急,迟疑了一下道:
“此等大事,容我禀明母亲和叔父后再作定夺。”
刘德安素闻刘縯至孝,这样的大事,不先禀明母亲,他不会自作主张的,只好说道:
“晚辈暂且住在尊府,两日内速作决断。”
“好吧!”刘縯谦恭而热情地道,“请往寒舍一叙。”
回到家中,刘縯命人安排刘德安歇息,并准备宴席,好生招待。自己则赶紧把叔父刘良找来,同母亲一起商量,樊娴都一听他要造反大吃一惊,道:
“縯儿,这可是掉脑袋、灭族的罪,千万要谨慎从事,你爹遗愿让你匡复社稷,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娘知道无法阻拦你们,可是娘觉得还是慎重一些,选择有利时机,一举成功为好。”说着,期待地望着刘良道:
“兄弟,你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依你看,縯儿如果举事,能有多大的成功机会?”
刘良一听刘縯要跟着安众侯刘崇一起起事反莽,脑海早已翻腾开了,闻听嫂子问到自己,便道:
“当年周公辅佐周成王,传为一代佳话,如今王莽仿效周公辅佐孺子皇帝,似乎也无懈可击。至于说王莽篡汉,还只是人们的猜测,天下必竟还是姓刘的。安众侯起事,师出无名,恐怕天下应者廖廖。成功的可能性当然很小。”
刘縯以为一向嫉恶如仇的叔父会坚决支持他,没想到刘良反而说出这种话,不由得有些气恼道:
“依着叔父的意思,我刘氏皇族就只有眼睁睁看着王莽老贼夺了汉室江山,才可起兵反莽。孩儿以为到那时,恐怕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樊娴都听出儿子有不满之意,斥道:
“縯儿,不能对叔父无礼。”
“是,孩儿知罪!”刘縯知道自己不对,忙给刘良赔礼。
刘良宽容地一笑道:
“不妨,縯儿一心为国,言辞过激,情有可原。为叔的意思,并非要等王莽篡汉后再举义兵,丽是为了慎重起见。你娘的意思就是怕你反莽不成,反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刘縯当然明白母亲和叔父都是为他担忧,但举大事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因此他非常坚决地说道:
“娘,叔叔,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灭掉莽贼,振兴我刘汉江山,孩子就是舍掉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樊娴都听了,为能有这样一个有志气的儿子而感到高兴,但面上却冷冷地道:
“你自己性命算什么。一旦事败我们全家几十条性命,还有成千上万刘氏宗族的性命,将化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你知道吗?”
刘縯站在墙角,一声不吭。樊娴都了解儿子的禀性,便缓和了一下口气道:
“此事为娘也难作决断,你舅父樊宏乃南阳豪强,与官府交往甚多,对那刘崇也知之甚多。天下时势,他知之甚详,縯儿可连夜去湖阳请你舅父来,由他决断。”
刘縯一听母亲提到舅父,马上心和气平了,他最钦佩舅父樊宏。上次他杀申徒臣一事就是樊宏和新野宰潘临与官府斡旋,终于没有追究下来。这一次,一定要请舅父来一起举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