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照你们这种喝法,何时能见分晓。我们哥俩还要赶着回家呢。依小弟之见,你们一人一坛酒,谁先醉倒就算输。”说完,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便把一坛酒放在她面前。
谁知,那女子满不在乎地道:
“小女子无所谓,但不知你这位兄长同意吗?”
刘玄一看那两坛酒,脑袋更大了,暗暗埋怨他怎么想出这么损的招儿。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能输给一个女子呢。他左右为难,半晌没说话。
刘秀却把另一坛酒往他面前一放,脆声道:
“玄哥,喝!怕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输给一个女子。”
楼道上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起哄:
“对!喝呀,不能输给女人!”
“拼死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啊!”
刘玄也急了,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他双手抱起酒坛,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慨然道:
“小姐,请!”
女子也抱起酒坛,又是灿然一笑道:
“狂生,请!”
刘玄抱起酒坛就喝,酒入口中,全无酒味,他才恍然大悟,心知刘秀捣了鬼。便装模作样地大口吞酒,一气喝干,把酒坛一放,爽声道:
“好酒!”
那女子虽是海量,但喝的是真酒,当然没有他喝得快。好半天才把一坛酒喝干,依然是脸色娇艳,谈笑风声。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刚喝完,忽听店家高声唱诺:
“二位接着喝,酒又来了。”
只见他身后两个伙计,一人抱着一坛酒,上得楼来。刘秀一看,糟了,人家把真酒送上来了。这一回,族兄非喝醉不可。
原来店家看这对男女如此豪饮,恐怕这两坛酒还不够,便老早打发伙计去后院把酒取来。
两个伙计把酒坛放在桌上,那女子不待刘秀动手,便把一坛酒推到刘玄面前,自己抱过一坛来,笑道:
“狂生好酒量。今天也算小女子遇到了对手。请!”说完,举起酒坛又要喝。
刘玄虽然喝的不是酒,但一坛凉水下肚,也胀得难受。明知这一坛是真酒,也豁出去了,他二话没说,也双手举起酒坛。
两人正要喝酒,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冲上楼来,推开众人,直奔刘玄他们桌前。女子一见,登时吓得变了脸色,酒坛也放在桌子上。
那男子到了桌前,用手一指女子,骂道:
“死丫头,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里灌黄汤,看我回家怎么教训你。”
女子似乎很委屈,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恨声道:
“哥,你就是打死小妹,小妹也不依你。”
那男子更加气恼,用手一拍桌子吼道:
“死丫头,放着游徼大人你不嫁,偏偏和这些豕犬之辈混在一起,哥哥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刘秀看那桌面,竟被那男子一掌下去,留下深深地凹痕,心知此人武功极高。暗忖今天恐怕要有麻烦。
刘玄还不知深浅,他见陌生男人搅了酒兴本来就心生怨恨,听他又拐带着骂自己是猪狗如何忍得下,便冷冷地道:
“这位兄台,缘何对一弱女子如此蛮横无礼?”
那男子见他是个白净小生,顿感腻味,怒道:
“你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小妹。”
刘玄听他问起自己,便把头一扬,高傲地道:
“我乃高祖九世孙刘玄刘圣公!”
他以为把自己尊贵的皇族家世一报出,对方准吓得给自己陪礼道歉。谁知那男子一听,哈哈大笑道:
“姓刘的,你还以为高人一等吗?这天下要变了。大爷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皇室孙,看你还敢勾引我妹妹。”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抓刘玄脖领。
刘玄没想到有人敢对他这个皇族子孙无礼,毫无防备,被抓个正着,那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勒住脖子,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刘秀一看,不好,族兄吃亏了。慌忙抓起身边的板凳,往那男子肩膀砸来。他不敢砸头怕闹出人命来。
那男子反应极快,听到身后风声,立刻丢开刘玄,用手臂来迎。刘秀用力也大,那板凳砸在男子手臂上,像击在石柱上一样,“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可是那男子活动一下手臂,没事人似的。
“好功夫!”刘秀、刘玄心中同时发出惊呼。情知两人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吓得转身就跑,那男子岂肯放过,抬步就要追。这时,那名女子一下子挡在他面前,求道:
“哥,不关他们的事。”
刘玄跑到楼道口,见人家没追上来,又停下了,回头一看,见女子挡住了男子,他胆子又壮了,硬梆梆地叫道:
“好小子,你等着,回头找你算账。”
女子见他还敢啰嗦,急得连声叫道:
“刘公子,还不快走。”美目之中,竟有万般柔情。
刘玄天性风流,怎会看不懂女子美目中的情意。心灵不禁一颤,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女子一眼。这时,刘秀慌忙一拉他的衣袖叫道:
“玄哥,走吧!”
两人跑到楼下,却听见那男子大声叫道:
“姓刘的记住:在下韩虎。有胆量的话,再来一会。”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转瞬又到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玉盘似的明月高悬夜空,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色。后花园里,刘秀和刘黄、刘元、伯姬三姐妹一起围坐在母亲周围,陪母亲赏月谈心。儿女聚欢膝前,樊夫人似乎很高兴。但细心的刘黄却发现母亲的高兴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忧思,孝顺的女儿当然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
“娘,您又在想大哥他们了?”
樊娴都再也掩饰不住思儿之情,叹息道:
“中秋月圆人难圆。今天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绩儿他们求学在外,我们全家难享这天伦之乐。”
“娘,您放心,家里还有我们陪伴您。”刘秀轻松地一笑。大哥、二哥、嘉哥走后,他就成了家中惟一的男性,当然也是大家的主心骨,此刻他又安慰母亲道:
“大哥他们外出求学,为了日后能成大器,暂且离开母亲。几年以后,学成归来,就会回家团圆,娘还在乎这一时吗?”
樊夫人依然忧思不减,道:
“娘当然不在乎这一时的天伦之乐,娘是为他们担心。你们知道,刀币被摄皇帝废止,你大哥他们身上带的银两和五铢钱又不多。日间,娘和你叔父盘算过,既便他们省吃俭用,恐怕也所剩无几。你大哥性情刚烈,娘真怕他们出事啊!”
母亲的担忧不是多余,刘秀也想到过,知道再劝慰也没用,便慨然道:
“娘,不如就让孩儿带些银两,去长安找大哥他们。也好让娘放心。”
“使不得,使不得!”樊娴都连连摇着手道,“你叔父和娘也这样想过,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去长安,娘不是更担心吗?”
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攻宛失败后,不到一年,又有东郡太守翟义举兵反莽,拥立汉宗室刘信为皇帝。王莽官军与翟义叛军战于菑城,京师骚乱,三辅振动。樊夫人才有兵荒马乱之说。
刘秀没法安慰母亲,心里焦急,樊夫人理解儿子的孝心,故作轻松地说:
“也许,要不了几天,你大哥他们就会回来。”
果如樊娴都所言,第二天天刚亮,守门的家人就飞跑进来,兴奋地叫道:
“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真的?”樊娴都惊喜交加,绮儿慌忙伺候着穿戴整齐,扶着她走出房门。
院子里,刘縯、刘谡衣衫破旧,满面灰尘,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与刘谡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副狼狈相比刘縯、刘谡好不到哪儿去。刘縯一见母亲,悲从心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噎道:
“娘!”
刘谡和那年轻人也一齐跪倒,齐声叫道:
“伯母!”
樊娴都见他三人一副狼狈相,又不见刘嘉、刘仲,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嘉侄呢?仲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刘縯两只大手抱着宽阔的额头,欷歔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樊夫人更加着急。这时,刘黄、刘秀闻讯赶来,一见他们这般光景,也吃了一惊。刘黄颤声问道:
“大哥,求得功名了么?怎么如此狼狈?”
刘縯面对弟、妹,更是气愤难平,好半天,才说道:
“一言难尽……”
原来,刘縯四人到了长安,进太学,习学《尚书》、《春秋》。他们在家时,已得母亲和叔父刘良的教授,固而学起来毫不费力,很快掌握了书中要义精髓。同舍的太学生都很钦佩四人的才华。尤其刘縯,主讲师傅们也经常夸赞他。主讲《尚书》的太傅许子威还征求他的意见,打算推荐他入朝为官。刘縯入太学的原意不是入王莽朝中为官。但转念一想,为了了解王莽发迹史,为了抓住更多的反莽时机,他便答应许子威,愿意入朝为官。
就在他们苦读经书的时候,王莽突然大改货币,罢金刀、银刀。一夜之间,刘縯带去的金银钱币,或贬值,或作废。四人的生活顿显拮据,难以继续求学。恰在此时,许子威把刘縯推荐给朝廷,此时的安汉公王莽虽然还没有对刘室皇族进行大规模打击,但安众侯刘崇起兵攻宛,翟义拥刘信叛乱,都使他对刘室皇族心惊肉跳。一见许子威举荐的又是姓刘的,二话没说,不用此人。
刘縯入仕无望,求学不得。四人愁肠难解,上街游荡。大街上,征讨翟义叛军的官兵横冲直撞,蛮不讲理。路两旁、店铺内,因罢刀币而破产的人们在伤心地哭泣。性情刚毅的刘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此情景,忍不住口出微言,当街斥责王莽无道,不料被密探听到,招来祸患。官兵顿时出击,上前捉拿。刘縯四人只好各自为战,混乱中刘嘉、刘仲失散。刘縯、刘谡亏得同邑太学生朱祐帮助,才逃出长安,辗转回到家里。
刘縯却说越气,说到悲愤处,捶胸顿足,连声怒吼:
“王莽鼠辈,夺我刘姓天下,我必复高祖帝业,食其肉,寝其皮……”
刘秀深受感染,他那辛勤劳作一年收获的谷子,因王莽改币只换了一把废铜烂铁,如何不愤恨。因此,他扶起大哥道:
“大哥放心,从此以后小弟帮你,一定能匡复汉室,让那莽贼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