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心术不正,积重难返,仍对李渊的话半信半疑。然而,极有表演天赋的他现出一脸愧疚,继而是不可更改的坚决和忠诚:“既然元帅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宇文述也就放心了。宇文述也对天发誓:若宇文述对元帅少有不恭,甘受天戮!元帅,从此后咱俩心心相印,同舟共济,共举平叛大旗,马到功成!”
“这就对了!”李渊激动起来,握住宇文述冰凉的双手:“有副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俩携手并进韬略互补,何愁杨玄感不灭?”
于是,二人促膝而谈,渐渐地涉及到了军事。
宇文述道:“元帅高瞻远瞩,放出原游击将军董理,并任命他为先锋,实在是高明之举。此人虽然谋略不足,却勇猛无比,治军甚严,当此重任,无可挑剔。又将原参军赵伟、田农非、司马回车、诸葛兴华、贾德旺、亦山置于董先锋左右,威力无比。据报,他们已到达大通城,秩序井然,而且纪律严明,深受地方官和百姓推崇。”
董理与赵伟等众兄弟被委以重任,似蛟龙归大海,有使不完的劲。宇文述对他们的评价虽然有讨好李渊的成分,却也没有太多的夸张。李渊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言道:
“再有两天,先头部队就能到达布哈河一带,大队人马至多三日内全部到达。只是不见圣上派在杨玄感身边两个密探的情报,我疑心他俩已经遇难。如此以来,会增加许多麻烦。据探马报告,杨玄感的营帐连片,无什么动静,我疑心中了他的金蝉脱壳之计。他若率人马转移他处,咱扑空不说,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岂不贻误战机,延长平叛的时间。他们在西域待得久了,地形熟悉,占地利,了解西域天气变化,占天时,与百姓们交往时间又长,占人和,而我军只不过比他们人多势众罢了。要想取胜,极为不易。副帅以为如何?”
宇文述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杨玄感起兵反隋,仅是酒后胡言,并无真凭实据。今大军压境,怕是要弄假成真了。”
“我也不无同感。可圣上严旨起重兵讨伐,谁敢违旨?不过,如此办理,给他强大的压力,再将他父亲的信交给他拆阅。他是个孝子,见信后也许能回心转意,毕竟他没付诸予行动。”李渊摇摇头:“说心里话,眼下我最怕他逃于他处。探马们也是白吃粮的,快半天了,怎还不见他们的身影?明日多派些探子前去,务要弄个明白。”
话音未落,探马来到中军大帐,李渊迎向前去,急问情况如何。探马报告:
“元帅,不好了,中了杨玄感反贼的金蝉脱壳之计了!他已率其大队人马转移,留下的帐篷全是空的。”
李渊一把提起被大水浇过似的探子:“何时走的?到何处去了?”
探子颤颤惊惊地回答:“回……回元帅,已转移八天了。至于转移到何处,小人还未探明。”
宇文述走向前来:“你们昨天报告杨玄感及大队人马还在布哈河口一带吗?该杀的东西!”
探子结结巴巴地道:“回帅爷,杨玄感太狡猾了,莫说我们,就连吐谷浑可汗屈突通也大受其骗,六天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圣上派给杨玄感的两个近侍怎样了?”李渊手一松,探子瘫倒在地。宇文述又把他提起来,厉声道:
“快说!狗娘养的。”
探子答道:“小人在杨玄感的中军大帐中发现两具尸体,经仔细辨认,是那两个近侍无疑。”
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中了杨玄感的金蝉脱壳之计。李渊反而冷静下来,令王安将探子扶出大帐,好好款待,然后向宇文述道:“都说玄感有勇有谋,果然如此,看来这仗难打了。为今之计,只有边探察他的去向,边进军了。吃不掉玄感,先吃掉屈突通,征服西域,打个漂亮仗再说。”
宇文述的心里十分矛盾。他与杨素是一丘之貉,与杨玄感的感情甚笃,希望杨玄感逃脱惩罚,却又怕此役不胜,炀帝怪罪,难逃噩运。作为副帅,在这等时刻产生这等无耻的想法,实在大为不该。也难怪,一个私心太重,胸怀窄狭的小人,是不会将社稷放在心中的。为了掩饰心中的卑鄙,他避开了李渊那锋利的目光,言不由衷地道:“先拿下屈突通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反正贼子杨玄感逃不出元帅的手心。”
次日平明,李渊传下将令:火速进军。先锋董理的先头部队日夜兼程,务于黎明前到达布哈河口一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伏俟城。中军与后军务于第二日天黑前到达布哈河口一带,与围城之军会合。在二日内拿下伏俟城,活捉屈突通,重建西域秩序,使西边境恢复安宁。
先锋董理确实尝到了交朋友的甜头。他因探望李渊,被撤掉游击将军之职倒也无所谓,人这一辈子干啥不行,为何非要当官不可。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被打入吏部的大牢,受尽了侮辱,吃尽了苦头,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肯定地认为无人会救他,包括已经被贬为庶民的李渊。于是就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嚷,甚至破口大骂,要求早死。在他看来,老虎一旦入了牢笼,失去了任其咆哮撕咬的山林,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想时来运转,一夜之间由在押犯成了征西先锋。当昔日动辄破口大骂、出手就打的狱卒及至牢头摇尾巴狗似地将他放出大牢,并送到大牢门外,扶他上了雄俊的卷毛狮子马,他感到人生实在难以捉摸,世界实在滑稽可笑,更感到了李渊人格的高尚,以及大干世界的风云变幻。一个笼中的囚犯救了另一个笼中的囚犯,这本身就是传奇故事,它的意义却超越了故事的本身。
先锋是什么?是全军先头部队的首领,是不顾生死冲锋陷阵的英雄,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遇敌痛杀,为后面的将士打通道路,报告敌情的开拓者。董理从孩提时就从说书人的嘴里认识了各种类型的先锋。什么征东先锋、征西先锋、征北先锋、征南先锋、开路先锋,他知道得多了。他不仅做梦也想当风光无限、流芳百世的先锋,却也真的当过先锋,小时候玩占山为王、骑马打仗的游戏,每次他都自报奋勇,以先锋自居,带领小朋友奋勇向前,占山为王,每次都以他的英勇无比和强大的号召力,取得全胜。因此,小朋友们不仅乐意与他为伍,还送了个“先锋”的绰号。如今,大梦成真,他自豪,他骄傲,他发誓干出个样儿,为李渊争脸,也为自己争气。一路上,他与他的三万人马,披荆斩棘,克服了重重困难,开辟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为后边的将士创造了许多便利条件。不过也有遗憾,那就是没有与敌接战,浑身难受。
接到李渊继续前进,提前进入布哈河一带,包围伏俟城的军令后,他立即召开了由把兄弟、参军赵伟,田农非、司马回车、诸葛兴华、贾德旺、亦山为主的会议,言道:“各位兄弟,立功的时候到了。元帅令咱们黎明前到达布哈河口的伏俟城,咱们来个急行军,午夜前到达目的地,一举将伏俟城拿下,活捉屈突通。如此以来,既可为元帅省了许多气力,也立了大功,一石两鸟,实在好极了!”
赵伟等兄弟无不感恩于李渊,谁不想快立战功,用行动报答李渊的知遇之恩?无不撸袖子抡胳膊,跃跃欲试,劝董理莫再啰嗦,赶快进兵。
“好,听弟兄们的!”董理大手一挥:“向伏俟城进发。务于午夜到达,违者脑袋搬家!”
本来两天的路程缩为一天,已使将士们惊讶不已,董理又向前提了数个时辰,将士们叫苦不迭。但军令如山,谁也不敢拿着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便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前行。好在一马平川,走的又是直达布哈河口的大道,虽然疲于奔命,却按时到达。三万将士忽啦啦将伏俟城围住,正要坐下来歇息,董理传下令来:立即攻城,务于平明前拿下伏俟城!
连日来,屈突通偷着乐:你杨玄感再有能耐,还不是落了个悄悄溜走的下场。哼哼,我屈突通是永远打不败的。这西域之地永远是老子的!怕杨玄感杀回马枪,他向伏俟城中运进了能食用年许的粮食、牛羊,还有大量的滚木擂石。放走了老弱残疾,征用了万余兵丁,修补了城墙。万事俱备,决心与大隋国抗争到底。
董理的先头部队攻城的时候,屈突通正左拥美女,右抱娇娃,呼呼大睡,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他不敢大意,披挂停当,抓起那根三十多斤重的铁棍上了城头。发现攻城者一无必需的云梯,二无必要的绳索,少气无力,只是嗖嗖地向城头射箭。不由得连声狂笑。笑声实在吓人,如巨鹗嘹唳。笑过,言道:“定是杨玄感又回来了。今非昔比,凭他这疲惫之师,要攻下这伏俟城,比登天还难。弟兄们,给我用强弩硬弓,射狗日的!”
董理白白忙活了半夜,不仅未能攻至城边,反而搭上了数百名将士的性命,心里实在窝囊。然而,草莽出身的他,有勇少谋,只求速胜,却犯了兵家疲惫之师不可强攻的兵家大忌。于是,他被迫传令停止攻城,埋锅造饭,以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比时,若屈突通大开四门,率城中兵马杀出,董理之军定会大败无疑。可惜屈突通过分谨慎,以为隋军故作疲软之状,诱他出城,夺他城池,未敢轻动。
前军违令攻城,大败于坚城之下的消息传到李渊的耳朵里,李渊即令探马告知董理,退兵十里,等待大军到来。董理接到命令,哪里还敢造次,暗道:“撤就撤吧。我真该死,给元帅丢尽了脸面。”
草原落日,为一大景观。硕大的太阳蹲在西边天际的地平线上,慢慢地向下缩着,如同捉迷藏的孩子。橘红色的光芒照遍了整个大草原,到处是五彩的光环。成群的牛羊在这光环中游动,布哈河的水在这光环中哗哗流淌。诗情画意,美不胜收。
李渊率领的中军和宇文述率领的后军,先后出现在这诗情画意中。李渊曾经到过陇西,见怪不怪,宇文述初临广袤的大草原,被这景致倾倒,连连叫“好”。
“传我将令,将伏俟城团团围住!”李渊指着近在咫尺的伏俟城:“连一只狗也不准放出来!”
数十万人马分成两路,成钳形向伏俟城包抄过去。人喊马嘶,声势如潮。草原上的诗情画意被搅得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战争的惨烈。
“元帅,先锋董理前来请罪,求元帅发落!”
李渊手指跪在马头前的董理:“董理,你违本帅将令,擅自下令攻城,损失数百人,该当何罪!”
董理言道:“在下不知该当何罪,只知罪过不轻,任凭元帅发落就是了!”
李渊望着眼前这位爽直可爱的兄弟,顿生怜悯之心,道:“违抗军令,理当斩首。本帅念你初任先锋,少懂军规,攻打伏俟城,意在为本帅分忧,以故暂且留下你的性命。以后,你可要好自为之,如若再犯,定斩不饶!”
“谢元帅不杀之恩!”董理指着伏俟城的方向:“元帅如果下令攻城,在下愿担当攻城重任,立功赎罪!”
李渊笑了笑:“你就知武力行事。不妨告你说,本帅一不攻城,二不智取,劝其投降。若是武力伺候,苦害城中百姓事小,留下祸患事大。杀了一个屈突通,会有十个、八个屈突通站出来与大隋为敌。本帅意在边境安定,无意攻城拔寨,劫杀人命。去吧!”
隋兵如从天降,将伏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营帐连绵,长达二十余里。人声鼎沸,战马萧萧,声震天宇。伏俟城虽大,此时却像苍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
屈突通这才大惊失色,在危机四伏中心慌意乱,不知是战是降。这时,李渊派来的使者王安求见。他清楚王安是来劝降的,因主意未定,本想不见,哪知神差鬼使,却道:“让他进来。”
正气凛然的王安赳赳而人,递上李渊的劝降信。屈突通犹豫片刻,一把将劝降信夺了过去。因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便向身边的军师屈突曹道:“给我念!”
屈突曹念道:
“吐谷浑屈突通可汗明鉴:吐谷浑族为大隋国少数民族之一,族人淳厚朴实,豪爽知礼。知边境安定之要义,以故多与大隋国边民友好相处。昔,东突厥沙钵略之子都蓝可汗曾与大隋国互市,边境平和。后都蓝可汗与弟突利可汗大行不义,突利可汗战败降隋,隋封其为启民可汗,将河套一带水草丰茂之地划为启民可汗之牧区。启民可汗不负隋帝重望,苦心经营,不过两载,河套一带便富足起来。羊马漫山遍野,百姓乐业安居,一派欣欣景象。继之,隋公主嫁于吐谷浑可汗之子,关系越发密切。不想你不顾吐谷浑族百姓之愿,先发战端,实属天诛地灭之举。今,大隋国皇帝以渊为帅,继玄感之后再伐吐谷浑,大兵压境,伏俟城危。念尔族旧情,顾及百姓性命,本帅不忍屠城,以故送来此札,劝尔投降。如若不然,即行攻城,斯时战火纷飞,尔必玉石俱焚,留下千载骂名。是战是降,请速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