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胡寡妇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呢?这么几天以来她一直为了这个孩子的事儿犯愁,睡不着吃不香,连人都不敢见,现在好了,孩子掉了,还是在这个大庭广众的档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迎面走来的是孙庆成和赵为民。
“走,看看热闹。”孙庆成扯着赵为民。
“不去。”
实际上平时爱看热闹的人是赵为民,但是因为白妮的事儿影响了心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实际上平时不爱看热闹的人是孙庆成,但是他知道因为白妮的事儿影响了赵为民的心情,所以变着法逗他。
孙庆成一边吆喝着,一边拨开两边拥挤的人群,站在田间地垄头不知道有什么笑话可看,他心里略有期待,要是乐事儿就有意思了,不过在农村,吵得再厉害的事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乐事儿。
真正凑近的那一刻,孙庆成傻了。
胡寡妇躺在地上,血殷红了蓝色的棉裤,那颜色有点儿发紫有点儿发青。
总之很瘆人。
孙庆成一下就急了,顾不得周围人的想法就要冲上去,被赵为民死死拉住,他拍了拍孙庆成的胳膊走上前去。
“怎么了,这是?”赵为民扯着脖子喊着。
“没啥事儿,咋还惊动了这么多人呢。”天生的媳妇儿谄媚地笑着,她平时就喜欢和赵为民逗闲话,她总觉着天生配不上她这朵花,她总觉得天生连牛粪都算不上。
“这血都淌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儿!”赵为民一边说着一边蹲到胡寡妇身边儿,就要把她背起来。
天生的媳妇刚要说些什么,却马上闭上了嘴。
白九龙来了。
远远看到这周围圈了这么多人,白九龙走了过来,后面几个看热闹的没有发现他,白九龙咳嗽了一声,立马让开了一条路,强子没发现,还挡着路,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白九龙走到跟前的时候,胡寡妇已经在赵为民的背上,血都流了赵为民一裤管。
“咋了?”
胡寡妇趴在赵为民背上说不出话,天生站在他媳妇后面像做错事儿的小孩儿,他看着他媳妇儿,他媳妇儿看着自己的脚尖儿,不敢吭声。
“到底咋了?”白九龙又问了一遍,提高了声调。
“掐架了。”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句话,有人笑了一声,马上又捂上了嘴。
“用不着你说,你说。”白九龙指着天生他们俩,天生的媳妇儿不是省油的灯,这点谁都知道。
“没啥,因为地,推了她一下就直淌血,吓我一跳。”天生的媳妇儿说着。
白九龙指着天生,“你跟我来,别人送她去找杨寿义。”
胡寡妇在赵为民耳朵边儿轻声说了句话,“孩子没了,庆成的。”
赵为民脑袋里轰隆一声,不知道咋办好了,“她说不用去,没啥事儿。”
“淌了两脸盆血还叫没事儿?去!别管看病钱!”
没有办法,白九龙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赵为民也没有办法,背着胡寡妇去了杨寿义家。
站在门口的时候,他转身折了回去,这病不能看,看了就什么都露馅儿了,天塌下来也不能去。
沿着来时的路,赵为民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地上是一路的血。孙庆成就跟在旁边,他不能说话也不能有什么表现,但是他心里难受。
快走到胡寡妇家的时候,身后响了一声,是杨寿义他媳妇儿的声音。
“谁家的婆娘又流产了?”
吃晚饭的时候,傻妹儿打翻了饭碗,赵为民重新盛了碗饭端上来,白九龙没抬头,“今天怎么到底也没送胡寡妇去杨寿义那儿?”
赵为民低着头扒拉饭,“她说不用去,说是没什么大事儿。”
白九龙哼了一声,“该去看看,明天让白妮去吧。”
说完这话,赵为民抬起头看着白九龙,老爷子喝了一口白酒,正辣到心窝子里,俩人没有说话,沉默地吃完了饭。
半夜,白九龙在炕上想要抽烟,死活也找不到洋火,白天换了衣服,他爬起来到门边的衣钩上去翻,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换衣服的时候掉出去了,还是根本就是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掉在外面了。
那是从杨青家里拿来的洋火,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盒子,思来想去,懊恼万分。
门突然被推开了,赵为民嘴里还叼着烟,一时尴尬万分,白九龙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洋火,扔给赵为民,“白天点烟锅,拿去用了两根。”
没等赵为民说什么,白九龙把衣服拽了拽已经回了屋。
屋里剩下赵为民一个人,灯晃了晃,灯芯有点儿太长了,他过去把灯熄了,又觉着自己太笨,心里说不出来的烦闷。
黑暗的夜里,赵为民点着了烟,一口接着一口,趁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缭绕的烟雾之间,似乎隐约可以看到白妮的脸庞。
赵为民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的时候爬起来脱衣服,刚把外裤脱下来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他又把刚扔到炕边的裤子拽回来,扯着嗓子没好气地喊了声,“谁啊?”
来人是孙庆成,声音有些发蔫,“找你有事儿。”
这个时候跑来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儿吧,然而赵为民还是没好气,慢慢腾腾地把衣服穿上,故意让孙庆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看到赵为民不急不慢的样子,孙庆成并没有生气,“陪我出去一趟。”
“干啥?”
“给胡寡妇送点儿东西。”
赵为民把正在往前走的孙庆成一把拽回来,差点儿摔了个跟头,“你傻还是怎么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往她那儿跑,这不是摆明了往自己身上揽事儿么。”
“那怎么办?”孙庆成灰头土脸地说着,一连萎靡相儿。
赵为民咬咬牙,“我去给你送。”
说着,他看着孙庆成鼓囊囊的肚子,从棉袄里一把拽出了个东西,用油纸包着。“啥?”
“鸡,刚杀的。”孙庆成小声地说着。
“你小子又从哪儿整的?有鸡自己都舍不得吃,重色轻友,从来没说要弄只鸡孝敬我,”赵为民一边儿骂骂咧咧地说着,一边把孙庆成推向相反的方向,“赶紧回去吧。”
扯着夜色,赵为民一路小跑去了胡寡妇家,他不知道孙庆成一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看着赵为民的身影在夜幕之中慢慢变成一根火柴大小,又慢慢变成一个跳动的黑点儿。
孙庆成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太******窝囊。
赵为民敲了敲门,里面连应声都没有,他想了想又用暗号那个方式敲了一遍,过了半晌终于有人推开了门。
胡寡妇脸色惨白,眼神却十分急切,只是看到赵为民之后立刻变成了失望。
也许是因为自己敲了暗号,不然的话她根本不会来开门,因为她可能正难受得想死,谁也不想见。
也许胡寡妇以为来找她的是孙庆成,心里一下又燃起了希望,不管身子多难受也想要见他一面。
也许她有些伤心,来人是赵为民而不是孙庆成,也许她心里正在不停地质问“为什么不是孙庆成?”
是啊,为什么不是孙庆成?可是她该质问谁?质问赵为民?质问孙庆成?亦或是质问她自己。
赵为民有点儿心酸,看着胡寡妇和孙庆成,自己也被他们所感动,或者是感同身受。但是情况并不容许,他把鸡塞给胡寡妇。
“庆成给你的,怕惹人闲话,他有机会马上来看你。”
只是随口两句让胡寡妇安心的话,然而一说完那“惹人闲话”,胡寡妇像是敲木鱼一样点头,像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来不及感激两句,她四下看了看,没人,轻声对赵为民说着。
“我这孩子没的蹊跷,好像是见鬼了。”说着胡寡妇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赵为民。
赵为民点点头,对胡寡妇允诺着,有机会就告诉白九龙,让他帮忙看看,胡寡妇满眼的激动之情,连句感谢的话还没说完,赵为民便帮她把门关上赶紧走了。
早上,孙庆成扛着锄头去田里,快要到胡寡妇家门口了,他每天都能路过那里,今天孙庆成有些心慌,他在担心胡寡妇怎么样,鸡吃了没有,有没有什么事儿。
走到那里的时候,孙庆成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在胡寡妇门口围了四五个人,站在中间正指手画脚的是宋有才。
“你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寡妇门前是非多,古人这句话说的多有理儿!”宋有才说的唾沫横飞,周围人听得津津乐道。
孙庆成低着头想要避开这是非,却被眼尖的宋有才看到了,“哟,这不是庆成么?上地里去?”
“嗯。”孙庆成没好气儿地吭了一声,心里暗骂着宋有才。
宋有才打了个喷嚏,“谁骂我了!”但是他只是嘟囔一句,又拉住了孙庆成,“你说说,这城里下乡来的小青年,什么大姑娘没见过,怎么就稀罕个寡妇么,这事情,你说说……”
听到这话,孙庆成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顿时就急了,什么都顾不上,扭过头等着宋有才,“你说谁呢?”
孙庆成这架势让宋有才有点儿害怕,但是他还是仗着周围人多更加大声地嚷嚷着,“谁大半夜往寡妇家跑就说谁!”
“你******到底说谁?”
看孙庆成脸红脖子粗地瞪着自己,溜圆的两个大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宋有才声音稍微小了一些,“赵为民么,大半夜跑到寡妇家里,我又不是说你么……”
“说谁都他妈不行!”孙庆成一边说着一拳头就轮到了宋有才脸上,宋有才恍惚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右眼皮跳,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下灾来了,他婆娘本来让他在眼皮上贴块白纸,但是他忘了,还骂了他婆娘两句,宋有才摸摸嘴里,鲜血直流,门牙掉了一颗。
“你敢打人!没王法了!你敢打人!大家伙……”宋有才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大家伙”,以为会有人帮他,可是大家伙只是顾着嘿嘿笑,连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就打你怎么了,打的就他妈是你!”孙庆成一边说着一边轮着拳头要再动手,胳膊却被人抓住了,死死的,挣扎不开。
孙庆成回过头,抓住自己胳膊的是白九龙,他的手像是枯树皮,却有力地像钢筋、像铁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