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也都是奶奶的主意。
乔家和苏家世世代代都要联姻,这是命里头注定了的事情,然而到了他们这一辈,苏家只有一个男丁,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乔琴刚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年近而立了。奶奶确实是好意,生怕若是被苏家知道了自己家里有一个女孩儿的话,肯定要成了苏家那败家男人的妻子。
奶奶说是为了孙女下半辈子的幸福,隐藏了乔家剩下女童的消息,而是四处散布乔家少奶奶已经流产了。
乔琴被生下来之后就由奶娘抚养大,成了过继给奶娘的女儿,从小就给乔家干活儿,伺候着乔晟和乔罟长大。
后来无意中被乔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大闹一场之后被奶奶关了紧闭,奶娘舍不得她受苦把她偷偷放了出来。
就在乔琴的逃亡计划即将成功的时候,乔家人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地方把她抓了回来,奶奶一起之下把她沉了井。
那件事情给了乔家极大的阴影,在那件事情过去了的很长时间里,奶奶经常一个人闷在祠堂,对着乔琴的牌位说话。
有一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奶奶嫌吵,早早回房休息了,半夜的时候惊慌地醒来,硬说是看到了乔琴来给自己送汤圆,非要逼着自己吃下去不可。
实际上送汤圆的是另一个丫鬟,只是长得和乔琴有些许的相似而已。
不是因为老太太上了岁数花了眼,也不是因为她睡糊涂了。
是以为她心里有只鬼,她把乔琴当成了鬼养在了心坎里,让一个死去的幻影肆无忌惮地威胁着自己。
在那之后,奶奶生了一场大病,请了不少郎中来看,都纷纷摇头,说是已经时日无多了。
然而突然一个夜里,奶奶把乔罟和乔晟叫到了自己床前,直奔正题,把之前一直隐藏起来的关于乔琴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乔罟兄弟两个。
“你们父母早逝,不过至少还有哥俩儿能互相照应,乔琴那孩子可怜,有自己的亲兄弟不能认,有满屋的绫罗绸缎不能穿。我以为我是为了她好,只是我没想到我对她的这种好,那孩子她压根就不想要。那孩子太孤单了,我看她是要拉着我去做伴儿了。”
“奶奶,您老人家说什么呢,我看啊,就是最近天儿太凉了,要么这么着,我让他们再给您加个火盆儿,再把毡子铺铺,一暖和啊,就好了。”乔罟在旁边耐心地哄着老太太。
“你啊,不用给我老太婆宽心了,我到底是什么事儿我自己心里明镜的,”老太太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她的眼神似乎正在追逐着什么,“听我说,你们哥俩现在去后院儿,到井里面把你们的姐姐捞出来葬下,不然的话那孩子就太可怜了,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乔罟和乔晟哥俩儿顿时面带难色,虽然说乔琴是他们的亲姐妹,虽然说他们也感觉自己亏欠了乔琴,虽然说他们也希望能够尽力地补偿。
但是半夜三更的,下到井里去捞一具尸体,想想看就够恐怖的了。
看到这哥俩皱紧了的眉头,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时日不多了,就算你们不依我,我也没辙,随便你们吧,反正我也无非只是想要安心上路,想减轻点儿业障……”
“早知道如此何必要把人沉下去呢。”乔罟小声嘟囔着。
老太太虽然身子骨不行了,耳朵却是和年轻人比起来都一点儿不差,“你以为那只是我的恶毒之心驱使么?乔琴她已经起心动念,这一次不成,下一次她会想别的办法,最难防的是心有恨意的人,防不胜防啊。”
“那就让她走好了,人是活的,绑也绑不住。”乔罟也发起了牢骚,不示弱地回了嘴。
“你是什么都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她若是走了,咱们乔家这么几代人的秘密公诸于众,到时候别说是我这老骨头,你、乔晟,你们的后代子孙,你们要受罚,这是逃不掉的。若是动静闹大了,连祖祖辈辈的先人都不得安宁啊!”
乔罟听奶奶絮叨了一阵,看来这老太太是下定决心,不听她的也不行了,于是乎,乔罟一咬牙,“行了,奶奶,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说罢兄弟两个就要出门,乔老太躺在床边,“听着,只要你们两个就够了,别让那些下人跟在旁边儿掺和,他们的嘴不干净,乔琴都快恨死他们了,要是你们哥俩儿还没什么事儿,让他们去瞎掺和,要是弄出人命什么的就不好啦……”
出了门,乔罟叹了口气,“我看咱奶奶分明就是故意的,真是没话说。”
“是啊,是故意的,”乔晟笑了笑,“只要她能长命百岁,想怎么故意我们都能受着。”
就在那晚上,乔晟在上面看着,乔罟下去背尸骨,乔琴在下面已经泡了不少日子,整个人肿得像是个圆灯笼,根本看不清平日里的样子。
乔琴的头发披散着,盖住了脸,黑暗的井下,月光微微照射进来,乔罟的心里慌得像是有人在打鼓,心里直发毛,想赶紧把乔琴背上去了事。
然而乔琴的身上已经泡得不行了,手轻轻一碰就是一层皮掉了下来,想把她放在自己后背背上去,一拽她的胳膊,顿时把骨头抽了出来。
乔罟没有办法,忍受着恐惧和恶臭,大喊着让乔晟把水桶扔下来,想要把乔琴放进去,轻轻一抬,肉顿时碎了掉进水里,噗通噗通,水溅到乔罟脸上,恶心得直想吐。
狠下心来的乔罟干脆把肉留下,只把骨头放进桶里,尸骨尸骨么,身上的皮肉放在哪里总要腐烂的,把骨头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目的么,如此想到,乔罟安心了许多。
月光从井口斜着照射进去,乔晟只能看到哥哥的上半身,他的手正在忙活着。
月色下,活像一个剥皮剔骨的屠夫。
兄弟两个算是把老太太交代的事情办得圆满了,乔琴的尸骨被安葬在乔家的祖坟里,连连祭拜了七天。
说来也奇怪,这祭拜刚结束,老太太的身子骨立马精神起来了,变得生龙活虎,食欲也越来越好,简直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乔罟笑着说她都是心理作用,自己给自己添堵,自己给自己解难。
但是乔罟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儿,他以为那些封建迷信的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而乔老太太的病到底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鬼魂作祟不好说,乔罟的事情却不好解释了。
就在安葬好了乔琴之后的那天晚上,乔罟吃了饭之后就早早回房睡了,说是感觉说不出来的累,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整个右手就不能动弹,不管怎么就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乔老太太因为这事情急坏了,连连请了三四个郎中,可是个个都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似乎是毫无原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问起乔罟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觉睡醒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直拖了小半个月也没有康复,乔老太太想到了一招办法,既然郎中看不出来,不如就请萨满的巫医来帮忙看看,会不会是碰到了什么邪门儿的事情。
本来乔罟是不同意这种事情的,他是在外面念过书回来的,不敢说一点儿不信,但至少相信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被自己遇上。
只可惜乔罟怎么拗得过老太太,很快就被家里人找来了萨满巫医,在家里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又唱又跳起来。
“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看到巫医睁开了眼睛,乔老太太急切地问道。
“你弄丢了别人的手臂,别人就把你的手臂拿去了。”巫医连看都不看乔罟一眼。
听到巫医这话,乔罟顿时笑了起来,他本来就不相信这些事情,现在听到巫医这种可笑的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那你说我弄丢了谁的手臂啊?”
“总之是个女人的手臂,你自己慢慢想吧。”
送走了巫医之后全家人都开始合计这件事情,但是想来想去都想不通乔罟能把谁的手臂弄丢,这不是笑话么。
“肯定不是活人,那么就是死人,死人和女人,”乔晟低头喝了口茶,“也许是乔琴吧,就是我哥去背的尸骨,大概是把手忘掉了。”
乔罟听到乔晟说的这话哈哈大笑,还是死不承认。
“你啊,”乔晟叹了口气,“有句话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棺材,不知道你能不能掉泪。来人,请风水先生来,我们要开棺,让我哥看看乔琴的胳膊在不在了?”
就这么着,乔家的家丁请来先生算好了时辰开棺,一群人蹲在地上把零零碎碎的骨头往一起拼装了起来。
“你自己看!”乔罟被突然说话的乔晟吓了一跳,扭头看去,乔琴的尸骨已经被拼出了个大概,右手的地方空空荡荡的。
之前一直反对种种此类说话的乔罟算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确实是心服口服了。
当天乔家又让人下去到井里捞回了乔琴的胳膊,第二天早上太阳刚爬到房檐上,院子里就能听到乔罟的声音。
“我的手好啦。”
关于这些事情的种种,乔晟实在想不到除了乔家人还有谁能知道这么多关于乔家的秘密。
再者说了,乔家长年以来一直在这山窝窝里,出不去进不来的,如果这个人不是乔家人的话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就像乔琴,如果不说的话都被当做是乔家的丫鬟,岁数还小的时候,一直是乔晟和乔罟的保姆,照顾着两个人,连家里的下人都算上,知道整个事情的也不超过十个人。
“你到底是谁?”乔晟一改之前的语气和眼神,不善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开始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恐怖和敌意。
“我是谁你不用管,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过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我知道的小秘密。”
乔晟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什么秘密?”
“你喜欢苏绮霖,她本来应该是你的新娘,但是你哥这么早就死了,必须要守在家里,还需要一个女人陪着他一起守在家里,而且这个女人还必须是苏家的女人,可惜苏家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男人奸笑着看着乔晟。
“所以什么?”
“所以我知道你这一次跟着一起来的目的啊,你根本不是为了帮忙,而且为了捣毁整件事情然后带着你的绮霖妹妹远走高飞,对么?
被人说中了自己的心思,乔晟发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被对方给勾搭起来的,说不定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正如了对方下怀。
“你说错了,”乔晟深呼吸了一口气,稍微镇定了一点儿,“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们可以再聊聊,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好意思,我们得继续赶路了。”
男人笑了笑,似乎对乔晟说的话根本没当回事儿,“你们想要走的话我也不会送的,咱们没什么关系,只是我猜,如果没有我帮忙的话,你们大概出不了那个洞口。”
赵为民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黑漆漆的东西正在向自己逼近。
“那是什么?”赵为民有点儿结巴,看到那一团朦朦胧胧如同噩梦一般的东西逐步紧逼,心里不禁慌张了起来。
“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好像对结婚的风俗了解的不少嘛,那你应该能猜到啊,把新娘迎进门儿的时候应该是什么习俗。”那男子的笑容愈加诡秘,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卷烟叼在嘴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习俗……迎新娘子进门儿……”赵为民小声嘀咕着,“应该是沾喜气儿?”
他说的没错,把新娘子从轿子里接下来之后会有这么一个风俗,尚未出阁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会在这个时候跟在新娘子的后头,为的是借点儿喜气儿,希望将来自己成亲的时候也能顺顺利利嫁个好人家,像是后来西方婚礼里面抛花束一个寓意。
“不错,知道的还不少嘛,”男人笑着指着那团黑雾,“这不是就有人来沾喜气儿了么。”
看到那团黑雾,赵为民顿觉来者不善,但是他始终没有明白那男人的意思,这团黑雾和沾喜气儿的姑娘家根本沾不上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好!”乔晟的眼神儿好,首先看清楚了那黑暗之下隐藏的真相。那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黑色的及腰长发披散下来,正是冲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