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白九龙的屋子里还能听到呼噜声,鬼子六睡在外屋,赵为民闷声不响地洗脸刷牙,又闷声不响地收拾屋子,在他闷声不响地做完早饭的时候,白九龙醒了,他拉着赵为民在赵为民的屋里坐下。
“那个丫头呢?”
“她呀?”赵为民顿了一下,说话有点儿卡壳,他还不会很流利地撒谎,尤其是在自己的心情都如此忐忑的情况下,“还有事儿,早早的走了。”
白九龙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想必是他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了,至少猜出了个大概,“我有事儿要给你说。”
昨个夜里,白九龙和鬼子六一直聊到了半夜,两个人一直在商谈关于鬼子六说的那件事情。
“我答应他了。”
“啊?”赵为民顿时觉得脑袋有点儿不够用。
一般来说,白九龙决定过的事情是不会变卦的,昨天他已经那么毅然决然地否了鬼子六的请求,这鬼子六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让白九龙把自己亲口说出去的“不”字儿再咽回肚子里去?
白九龙提了三点要求。
第一,是要带着赵为民一起去,鬼子六连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而第二点和第三点,白九龙没说。赵为民也不敢问。
一起去的人已经定下来了,除了那死倒儿,白九龙,鬼子六,赵为民之外,还要带着孙庆成。
具体原因是什么,白九龙说是因为孙庆成的八字儿好,是鬼子六和赵为民的贵人,要带着,比带别人合适。
另外,鬼子六那方面还要带着两个人,一个叫乔晟。是那死倒儿的弟弟。
另一个是乔家请的赶尸匠人。
赵为民想不明白请了赶尸匠人为什么还要白九龙亲自出马,送死人的活儿不就是赶尸匠人的工作么,行里人都在,请白九龙作何呢?其中的原因,赵为民想不通。
然而事情就是被这么大概商定下来了,留了鬼子六吃早饭,被他拒绝,说是还有不少事情要商定安排,急匆匆就赶了回去。
吃饭的时候,赵为民从白九龙口中得知,昨晚缠住了李红芬的就是之前缠住陆凤芩的。
可能是因为被白九龙从陆凤芩身上赶下去了心有不满,所以趁着李红芬来陆凤芩家里找赵为民,趁机缠住了李红芬。
“这还能分辨出来?”
白九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鬼也和人一样,身上有不一样的味儿。”
赵为民匆匆扒拉了几口就去下地,白九龙不放心,又准备去陆凤芩家里看看。
“今天咋走这么快?”白九龙眯着眼睛看赵为民。
“吃饱了有劲儿。”
“我看你这心里藏不住事儿,急着去找庆成吧。”
赵为民嘿嘿一下,白九龙阅人无数,自己这点儿心思被他看得透亮,他咧嘴一笑小跑去找了孙庆成。
一直以来愁眉不展的孙庆成今天也是兴高采烈。
“我昨晚偷偷去看她了。”孙庆成小声地说着。
“咋样?”
“好多了,就是,哎……”
赵为民知道孙庆成担心的还是别人对胡寡妇的评论,拍拍孙庆成的肩膀,“风言风语么,过一时就风平浪静了,说不定明天出了什么事儿,大家伙都把注意力转移了,也就没人说这事儿了。”
孙庆成点点头,“你小子今个儿挺乐呵啊。”
赵为民指着房里,鬼子六的声音传了出来,“老爷子,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白九龙没有说话,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动了动干瘪的嘴巴,“后天就是好日子,该走脚。”
“走脚?”鬼子六迷惑地问着,没听过这个词儿。
“对,外行人不知道,带尸体上路不能说上路,得说走脚,赶尸人的行话。对了,都安排好了?”
“那可不是,”鬼子六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才喘过气儿,“不安排好的话哪敢跟您老爷子逗闷子。”
“那就好,”白九龙回过头看着赵为民和孙庆成,“那就收拾收拾,后天就去干活了。”
赵为民看着一旁的孙庆成,他面有难色,也被白九龙看了出来,“咋的,庆成,不想去?”
孙庆成说不出话来,心里七上八下,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下了决定,他还没来得及和胡寡妇打声招呼交代交代,白九龙摆摆手让鬼子六先回去了。
赵为民把鬼子六送出门,白九龙让孙庆成坐在自己对面。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有放不下的人吧?”
孙庆成一愣,片刻,点了点头,表情紧张。
“行了,放心吧,走之前我会找人交代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她自己一个人过日子,这村里村外有闲言碎语,日子不好过,我知道。”
这话听得孙庆成一身冷汗,他知道白九龙已经发现了自己和胡寡妇之间的那点儿事情。“白老爹……”
“你不用说了。庆成,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这一次我帮你,不代表我支持你,什么事儿都要有分寸,我护着你一次,护不了你三次四次。”
孙庆成忙不迭地点点头,“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说着,赵为民和孙庆成一起出了门儿,刚走出没两步,白九龙追到了门口,他手里拎着一袋子山货,提高了嗓门儿,“等会儿,给我干点儿活,帮我把这个给胡寡妇送去。”
赵为民看到孙庆成已经愣在了原地,赶紧上去接了东西,拽着孙庆成去了胡寡妇那儿,一路上,孙庆成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傻傻地看着赵为民。
几人打点好了行装,把傻妹儿送到了邻居家里帮忙照看着。
当天夜里早早就吃了饭,白九龙用黄纸在门口点了一个小火堆,几人从火堆上跨了过去,白九龙锁好了门,鬼子六引路,一行四人上了山。
推开门的时候,杨青正在墙边的桌前缝东西,赵为民和她打了招呼之后,杨青又低头继续忙活起来。
之前赵为民养伤的那个矮炕上坐了两个人。
一个面容白净,身着斯文,身着旧式的对襟棉袄,面料不菲,戴着一副眼镜。
赵为民猜这个白面生就是乔晟,通过鬼子六介绍之后,果不其然,就是他。
另一旁坐着的想必就是赶尸匠人,穿着一身蓝布棉袄,头上戴的帽子遮了半面脸,下巴看来是个尖嘴猴腮的人。
鬼子六称呼他“老司”。
几人未曾寒暄,算好了时辰,再等上两个小时就准备出门去乔晟家,去接“人”。
孙庆成坐在那儿没一会儿就眯缝了眼睛睡起来,白九龙一口一口地抽烟,老司双臂环抱不说话,乔晟则是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
赵为民是个耐不住沉默的人,他知道这几个人都不会说话,不管鬼子六怎样想要炒热气氛都还是做不到,异常尴尬。
“缝衣服呢?”赵为民试探性地和杨青聊了起来。
杨青愣了一下,抬起头,确定赵为民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点点头,“嗯。”
赵为民仔细去看的时候有些紧张和吃惊,杨青手里的是小小的衣服,想必是费了好大功夫找来的花布,小袖子有他的手掌那么长吧。
可能是看出了赵为民的好奇,杨青轻声地说,“农村么,自己给孩子准备两件下生穿的衣服。”
“哦。”他这么一声之后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青怀孕了?赵为民看了看她的肚子,厚厚的棉袄包裹着,看不出什么,他有点儿郁闷,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也不好发作,靠在桌边眯起眼睛,心里却翻江倒海的,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刚刚快要睡着的时候,赵为民就被孙庆成拍醒了,“走了。”
白九龙几人已经出了门,杨青把他们一直送到了门口,她张开了嘴巴,好像想要说什么,欲语还休。
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天都黑着,乔晟走在赵为民前面,他想着,乔晟大概和自己年纪相仿,二十五岁上下,他的哥哥该有多大岁数呢,英年早逝吧。
翻了一个山头,赵为民等人来到了山坳的一个大院儿,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左右了,整个寂寥的山坳里就那么一个大院儿,但是却足够的气派。
雕龙画凤的房檐十分讲究,是好久都不曾看到的样式,看起来有不少年的历史了,经历这么多战乱的岁月,不知道是怎样保存下来的,并且如此的完好。
门口挂着白灯笼,几个人还未曾到门口,巨大的朱漆大门就吱嘎一声开了,“二少,您回来了。”
说话的人佝偻着腰,看起来岁数不小了,穿着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人一样,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生活在这个地方的。
走进大院儿,迎面而来的影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子,乔晟说那是家里的族谱。
一层层的大院儿,每道门上都挂着白灯笼,乔晟引着他们进了正厅,八仙桌旁坐着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发髻却十分整齐,她没睁眼睛,却长了口,“乔晟,回来了?”
“啊,太奶奶,是我。”
“嗯,准备好要上路了?”
“对。”
“乔晟啊,”老太太睁开了眼睛,却看向外面,“我老太太已经这个岁数了,没什么可牵挂的。人说龙生九子种种不同,你爷爷那一辈儿的都去了山外面,只有你爷爷愿意陪着我在这儿守着这个老宅子,你爸爸那一辈儿,叔叔们都去了山外面,只有你爸爸愿意接替你爷爷继续陪着我在这儿守着这个老宅子,我以为你们这一辈儿不会再走了,但是你哥哥的事情,你也明白,我不多说了,应该让他走,不能留着他那一辈子也孤苦伶仃的。你懂么?”
乔晟点了点头,“太奶奶,我知道,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把哥哥送去之后,我回来继续陪着您守着老宅子。”
“白爷是这位吧?”老太太冲着白九龙开了腔,“我这孙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趟有劳您了。”
“客气。”
“到时辰了就带着你哥哥走吧,差不多了,我也该歇会儿,我太累。”老太太说着,一旁一个女人扶着她进了内室,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太太回过头来,“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呀。”
她丢下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就进了门,白九龙站起身,“老司,要麻烦您了。”
老司连看都没看白九龙一眼,让乔晟带着他去了灵堂。
灵堂就在后面,过了一道院儿就是,硕大的灵堂正中摆着棺材,上面挂着画像,那个面容年轻的男人大概就是乔晟的哥哥,听说是叫乔罟。
赵为民紧张得有点儿说不出话,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赵为民的奶奶还健在,他的爷爷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了。
那时候年幼的赵为民只记得早上睡眼惺忪的他来到爷爷房里,看到很多人在帮着奶奶和妈妈整理东西,他以为是要搬家了。
洗完了脸,爸爸带着他出了门,去爸爸的同事家里。平时一向喜欢欺负自己的小姐姐异乎寻常的慷慨,把玩具和吃的都让给了赵为民,并且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赵为民。
后来,家里摆起了爷爷的照片,赵为民得知是爷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