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在雨地里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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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谈散文我有些为难。若谈在地里种庄稼,或在地底下挖煤,我都不至于太离谱。这些行当我都干过多年,有一些比较成熟的经验。谈散文就不同了,我写散文不太多,怕谈不好。当然,我读过不少散文,自己认为好的散文也能举出几篇,如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等。鲁迅先生的《社戏》也应该是散文。这些散文让人走神,能把人的心魂带到很远的地方,让人想唱想哭。再读还是觉得好。

朋友们可能注意到了,我以上举出的几篇散文的作者,他们都是小说家,也就是说,他们的散文是小说家写的散文。作为小说家,他们每人都有不少优秀小说问世。可他们的优秀散文和优秀小说比起来,就显得少多了。这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深究。我曾经应朋友之命,写过一篇《逃不过散文》的短文,文中认为:“作者写小说,可以写得云山雾罩,扑朔迷离。人们看完一篇小说,可能连作者的影子也抓不到。散文就不同了,作者交出一篇散文,同时把作者心灵的缰绳也交了出去。人们看罢一篇散文,等于顺便也把作者牵出来遛了一遭。换个比方,作者是一只兔子,各种文体是一道道网,兔子逃过了小说,逃过了报告文学,逃过了……可一到散文这道网前,就逃不脱了。”

小说是小说,散文是散文,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据说早年间这两者是不分的,可现在分工比较明确了,就应该各说各的。也听见有人称某篇小说为散文化小说,但毕竟还是小说,不是散文。

小说和散文的区别,我想是不是可以这么看,小说是虚构,散文是纪实;小说是创造有头有尾的故事,散文是老老实实地讲述自己生活的一些片断;小说主要靠想象力,散文主要讲究实感和亲历;小说中的人物是他人,散文中的人物主要是自己;小说可以批量生产,散文不可多得等等。

写小说时,我们凭借自己拥有的经验或听来的故事,在想象的天地里左冲右突。想象力不时地欺骗着我们,有时把我们折磨得很痛苦,有时又使我们觉得很痛快。过后翻看自己的作品,禁不住对有的地方暗自称妙,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不知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如果世界上没有散文这种形式,我们觉得只写小说就够了。可是偏偏还有散文。散文也是一个舞台,它构成了对写家的诱惑,也构成了对写家的逼迫,有时难免到这个舞台上露一露。按照自己对散文的理解,我把在小说舞台上的操练比作演戏,那么,在散文舞台上,我就卸去所有的戏装,什么也不表演,只在台上亮一亮相,以此告诉人们:这是我。这种亮相可能会彻底暴露自己,会搭上“血本”,所以这种机会总是很少。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大多数人的经验也很平凡,没有多少可以写入散文中的事。

我赞成张炜的说法:写散文不能“专门”化,它应该是情感被逼到尽头时的一次吐露。天天被逼到尽头,专门倾吐,这不可能。

刘庆邦

2010年7月10日于北京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