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天水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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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歌舞篇(1)

秦声

天水,是秦人的发祥地之一。

据《史记·秦本纪》记载:“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于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仍为朕息马,朕封其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寥寥数句,清晰地道出了秦早期的发展史。从秦非子牧马于天水放马滩计,秦人在天水历经数十代,方才兵强马壮,政通人和,国力渐盛,以致后来才大举东去关中,直至统一中原。

在秦一统天下的发展过程中,与之息息相伴的,不仅仅是战马,是厮杀,还有音乐!

此音乐者,乃秦声也。

秦声,是经华夏民族音乐和西垂一带的狄音乐杂糅结合而成的,这和秦地所处的位置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斯在《谏逐客书》里曾经谈到:“夫击瓮叩缶,弹筝拊髀,而歌乎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这位一生忠于秦王朝终被腰斩的大臣,其实一语道破了秦声的秘密:所谓秦声,苍凉,粗犷,迥异于江南吴越之地的绵绵之音。如果说在《诗经·秦风》里早就出现的“既见君子,并坐鼓瑟”是对秦地音乐的一次无意叙述的话,那么,他们朴素、粗犷、单纯的马上生活,其实正是秦声的诞生之地。

在大秦王朝——或者再往前上溯一百、二百、三百年——的天空下,在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上,天空瓦蓝,风吹草低,一群洁白的牛羊前面,几个赤裸臂膀的秦人击瓮、叩缶、弹着秦筝,吹着哇呜——当一阵来自天边的风把这杂糅在一起的声音吹远的时候,秦声也随风吹远了,渐渐地,吹成雄浑优美的西部之音。

筝和埙,就是秦声中的代表。

筝,亦名秦筝,一种古老的拨弦乐器,听之如泣如诉,动人心弦。为什么亦名“秦筝”呢?我想,一定和筝发源于秦有关。而筝的起源,据我所尊敬的李子伟先生研究论证,与秦人在马上“弯弓射箭”有关,且有论文刊于陕西《秦筝》杂志。至于埙,这种在天水民间朴素地叫作“哇呜哇呜”的吹奏乐器,实在是秦声中的杰出代表。而筝和埙,就像是一条流动的秦声之河,自始至终处在不断的吸收与接纳当中。当羌笛、角、琵琶这些同样能够真切地传达出人间苍茫的乐器逐渐加入到这个集体时,秦声的外延开始无限地扩大,让后来者更深入地沉浸其间,不断地传诵。至今,在西北民间极为普及的秦腔,作为中国戏曲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在更广泛的空间壮大了秦声。当我一次次在散乱的典籍与诗文里读到古代文人们对秦声的感受时——尤其是他们不厌其烦地写到鼓角、胡笳时,我才知道,这些音乐的声音,既让一个在暮色里孤寂行走的旅人看到了一丝人间烟火,也在无数倍地放大着他们内心深处的孤单与寂寞。

秦声一出,大地摇曳。

被这苍茫悠远的声音裹挟的土地,何其迷人!余生不幸,见不上它们在古老的天水大地久久回荡的身影;但余生又幸,毕竟生长在这片被秦声深深滋养过的土地上。尽管,在这个灯红酒绿的时代里,秦声已经雪泥鸿爪了。反过来一想,秦声——单单这个有着远古气息的词——就已经能给一个怀旧者或者一个杞人忧天者提供一份无尽的想象了。2007-4-15

武山旋鼓

我多次看过武山旋鼓的表演,但不是在武山县,而是在市区:要么是在每年伏羲文化节隆重的开幕式上,要么是在农历正月十二的社火表演上——在武山当地,我一次都没看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和原生态的武山旋鼓始终悭吝一面。其实,不光是我,估计不少武山人也看不到了,因为作为原始和自发的武山旋鼓已经大音稀声了,它现在的角色已是大型节庆及文娱活动的一出重头戏了。

但我真想在武山县一个古风盈盈的村子里,看一场旋鼓。

理由很简单:它本是原始的民间之舞,就更应该在民间不期而遇。武山旋鼓能让人想起源于原始部落的图腾舞。图腾之舞,和人们最初的生存需要紧密相连,其次才被赋予了祭祀、酬神、赛社等宗教意义。武山旋鼓的起源、发展也大抵如此。那么,天水之大,为何独独武山有之?当然,这首先和武山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早在古代,这里一片莽莽森林,常有野兽出没,求生的本能自然会让本就尚武的武山人跳起这种剽悍勇敢的舞蹈,以驱散准备时时来袭的野兽;其次,武山一带,在古代与少数民族毗邻而居——少数民族善歌善舞,天资聪颖的武山人难道就不能效而仿之,有一种自己的舞蹈?况且,有研究表明,武山旋鼓的身上,有着异域歌舞的灼灼风采。因此,武山旋鼓,首先源自一种自卫的求生本能,其次,才被生活赋予传情达意的娱乐意义。

武山旋鼓,有两个俗称,一个叫“羊皮鼓”,一个叫“点高山”。

“羊皮鼓”的叫法,肯定和其鼓面蒙有羊皮有关;“点高山”取自何意,我实在不知,曾经求证于几册还算全面的当地历史文化书籍,也没找到心服口服的说法,数次去武山古镇滩歌,求诸乡野,亦无下文。不过,就旋鼓的形制来看,或许,“点高山”之意,有其鼓声响彻满山遍野的意思吧——我这样的揣度,后来与这样一则传闻不谋而合:农历五月,狼生了儿子,需要大量的营养补充,为了寻得食物,狼入村进寨。此时,放羊娃便会在高山头点起火,一边敲起羊皮鼓,一边胡跳乱舞,让狼群受到惊吓。据说,狼儿子受了惊吓会死,所以,旋鼓又叫“点高山”。

表演时的旋鼓,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大都以青壮年男性为主,偶尔也会有一些孩童和老人加入其中。每个人的左手,有一面形如团扇、下置一柄、缀以铁环或小铜镲的旋鼓,右手握鼓鞭,或打鼓心,或敲鼓边,边敲边舞,用藤条敲击鼓面时,会震动铁环,发出不停的声响。这么多的人只在一支看似要腾云驾雾的队伍里,相互穿插,裹挟盘旋,进行着力的较量、气势的抗衡乃至质朴内心里情感的宣泄,想想,多宏大!武山旋鼓的宏大之处,就在于“整村推进”——这本是一个频频出现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的新词,我援引于此,是因为武山旋鼓曾经以村为单位进行比赛或者表演。我藉此猜想,在古代,它一定是以群落为单位的。

武山旋鼓现存的套路有“二龙戏珠”、“白马分鬃”和“太子游四门”等好几路,但鼓手的行走路线,却不会脱离蛇行之“雩”步——当然,这与旋鼓后来广泛用于民间求雨有关,所以,整体上看,始终变化着的队形如同一条游走的蛇,蜿蜒而行;而且,“甩莽头”——其职类似于领舞者——的头上要饰以彩色发辫,扮相需似人面蛇身。所有这些,都说明武山旋鼓与流传在天水一带关于人文始祖伏羲的种种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应该说,这就是武山旋鼓的特色,也是隐藏于武山旋鼓身后却又隐隐可现的历史人文背景吧。但是,在天水,已经有不少蠢蠢欲动的好事者们提出将其易名为伏羲鼓的说法。这实在是一件没有必要也无聊至极的事,为什么我们要把一切都以伏羲称之呢?

有一年春节,我带儿子看完社火,在青年南路的一家餐馆吃饭时,恰恰碰见了几个表演完武山旋鼓的村民,在邻桌吃饭。他们还没有卸妆,那衣着吓得我并不胆小的儿子不敢吱声,直嚷着要走。我理解他的害怕,在他的目光里,这样的服饰充满了恐惧。但又一想,回到远古的武山大地,这才是他们的本真。而现在,他们坐车从武山赶来,主要是一种政治需要,其次还可以挣一笔不薄的薪水——据说,每次参加这样的表演,都可以挣点钱。

我的朋友刘晋在电视台主持《人文天水》栏目时,曾经对我说,去武山拍旋鼓时,村子里找不上人,最后找上了,但都得给一些报酬。世上穷人多,给点报酬我不反对,但是,一种原本发端于民间的舞蹈,如果发展到这种地步,其实也正是它走向衰落的标志。

在中国,有不少民间艺术都已经成为这个破败不堪的样子了。所以这已不只是武山旋鼓所面对的难题,而是整个民间艺术的难题。

2007-11-15

夹板舞

夹板舞,是天水流传至今的一种舞蹈,古朴,原始,粗犷。

既然是流传至今,那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换句话说,夹板舞起源于何时何代?关于这一点,在天水学界至今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依我看,源自唐代折板一说,较可信;如果再往早说,可以上溯到古代的击壤。我所尊敬的天水民俗专家李子伟先生,在其《天水民俗录》里如此论证:

夹板舞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唐代的“拍板”;而拍板则源起于古代的“击壤”。据晋皇甫谧《帝王世纪》记载,帝尧之时,“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于世”。《高士传》云:“壤父年八十余而击壤于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与我哉?’”后以此传为击壤歌,并以击壤为歌颂太平盛世之典,世代相传。击壤后世演变为一种投掷游戏。邯郸淳《艺经》云:“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四寸,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止。”由此即可断言,“击壤”乃“拍板”之母也。唐宋以来,“拍板”广用于庄严肃穆的场合。尤以唐玄宗时为盛,每有大乐大欢,必用“拍板”。

我如此长篇引述,当然是想把家乡的夹板舞和中国最古老的谣曲《击壤歌》联系在一起。

《击壤歌》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如此之短的谣曲,多少年后却成为我们高山仰止的巅峰之作!

其实,夹板舞,最初也如同击壤一样,只是祖先们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管他“帝力于我何有哉”!也许,这也是所有民间艺术诞生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在那歌之舞之的远古时代,一贫如洗的他们没有卡拉·K,没有KTV,没有舞厅,但他们同样需要引吭高歌,需要情感的表达,所以,他们面对眼前的一截竹板,灵机一动,创作出了这样一种本意只是让他们快乐开心的舞蹈。

流传至今的夹板舞,有一点可贵之处,就是在服饰上还尊重过去,有盈盈古风气。若需表演,得身着黑底白边短打服,腰缠黄颜色的绸带,头上也得系一布巾,俨然古代武士风范,看起来与这个五花八门的时代节拍不一,但实在是好看。而且,唯一的道具夹板,也颇有讲究,须用坚而轻的红椿木或槐木做成,其上用彩漆绘有蓝彩带图案,上端系牛筋绳连接缠策挽彩,下端可开合,用于手执击打。

待表演时,手执夹板,由鼓锣引导、唢呐或其它小轻打乐器伴奏,陈列为整齐的队伍行进。行进中的夹板舞,就像现在的舞蹈一样,也是讲究舞步的。其中,基本上只使用“行香步”——双手各持夹板的下部,首先将夹板举至胸前,合紧,然后开右脚向前一步,同时右手拉开夹板,左手握板回到胸前,顺次左脚向前,右手翻腕打一下板,且很快拉开夹板,右脚再次向前,而左手翻腕再打夹板一下,左脚再向前而做小步向后一退,双手将夹板举至胸前夹打,共四步、击三下,呈啪啪啪之声。据说,此动作取自人们平时行香时的动作,用在这里,只是以示对高高在上的神灵的敬重。

如此反复循环,向前行进。

行进时,以架为单位。一架,50人或60人,不等,但最少也不能少于24人。听一位早年经常表演夹板舞的老人讲,最气派的夹板舞,有三架同时行进——以50人计,那至少得150人,再加上舞队中间的乐队,还有以唢呐为主、兼及管子、笙、笛、锣、鼓筛、镲等乐器,想想,是何其荣光壮观!

可惜,现在常常只有一架。

而且,平时还看不到。只有每年农历初九北山玉泉观朝观之日,方能看到。这一天,是陇东南第一道教大观玉泉观的朝观之日。所谓朝观者,相传,这一天是玉皇生日,所有道观都于此日设醮祭祀。玉泉观也不例外。天水市民,老老少少,盛装出发,纷纷前往玉泉观。而夹板舞也不知始于何年何月,约定俗成地在这一天,沿城区主街道表演至玉泉观,然后进行其他的宗教祭祀活动。这可能是大多数人所见到的尚且还有民间气息的夹板舞了。

偶尔,在天水伏羲文化节上也能看到,但那是助兴,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是一种以示和谐社会大好局面的表演,与正月初九朝观之日的夹板舞,不是一回事,所以不能相提并论。

最近,1985年出土于天水的画像砖《男伎击拍板图》,引起了本地一些好事者的极大兴趣。他们在一起集体讨论和研究的主要议题是这古老的击拍板到底是不是夹板舞的源头。其实,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遍地水泥的时代里留下一枚古老艺术的种子——不管它古老的位置应该在明清、唐宋,还是秦汉!况且,夹板舞如同一个独立的人,首先是一种独立的古代民间舞蹈,其次,才具有表演的意义。

所以,我愿意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曾经只将舞蹈作为娱乐的时代。

2007-8-11

蜡花舞

如果说夹板舞是天水的男性之舞,如酒后英雄,刚毅、粗犷并且豪迈的话,那么,蜡花舞就是天水的女性之舞,恰似月光下的女子扭动着曲线优美的腰肢,阴柔、妩媚而风情。

蜡花舞的确是这样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