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龙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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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死三重门(6)

“老东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阿荦山恶叨叨地说着,甩袖搭住了老潘头的手。老潘头紧盯着阿荦山的眼睛,开掐。四目相对,心思毕现。围观者看不出门道,可老潘头却看得惊心动魄。身为牙行的顶尖高手,手法巧妙只是入门课,牙尖嘴利算得上是行家,而心明眼亮才是至高境界。就像此刻,尽管袖中龙腾虎跃,翻江倒海,老潘头却一眼不眨地盯着阿荦山的瞳孔,用眼睛说话:“阿荦山,你仗势强索,法理不容!”阿荦山同样用眼神回道:“笑话,有朝阳城的大小官员做后台,谁奈我何?”老潘头又说:“我大难不死,去过北疆,打探过你的底细。你就是个杂种,不知不扣的杂种。别看官员被你拉下了水,可还有老天。你就不怕遭到天谴?”

阿荦山的回答堪称惊世骇俗:“没错,我就是杂种。哼,我是杂种我怕谁?老东西,快拿过血珀貔貅,你去死吧!”

话音甫落,就见老潘头的身子猛地一颤,仓促缩手。呆立片刻,一口黑血狂喷而出,溅满了血珀貔貅。  (四)恶报迟来

当日下午,老潘头撒手西去。在咽气前,他再三交代众牙郎:“阿荦山心狠手辣,又有保护伞,招惹不得。如今十间房已落入他之手,大家赶紧另寻去处吧。还有,任何人不准去强要血珀貔貅,切记切记。”

为啥不要?众牙郎大惑不解。老潘头的嘴角忽地浮上一丝微笑,闭上了眼睛。

转眼多年过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安史之乱后,大唐居然出了两个天子。其中一个是仅做了两年冒牌龙椅的瞎眼天子安禄山。安禄山的母亲阿史德氏为突厥族女巫,至于父亲是谁,天知道。据说,阿史德氏多年不生育,便去祈祷阿荦山山神,两年感应产子,取名阿荦山。后来,阿史德氏带子嫁给了突厥将军安波注的哥哥安延偃,安禄山也就冒姓安氏。这也难怪他会说“我是杂种我怕谁”!起兵叛乱之时,安禄山忽患眼疾,且越来越重,于是忙请来民间名医诊治。名医沉吟良久,问道:“敢问安大人可被北疆雪域的一线蛇咬过?如果是,就算华佗在世也难去此毒。”

雪域一线蛇?安禄山听罢,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十间房做牙郎时,他的袖中总藏有母亲饲养的奇毒无比的雪域一线蛇。靠着四指和一线蛇,他强取豪夺,垄断牙行,为日后步入官场赚下了巨额资本。那日,卖主摸到了蛇头,登时吓个半死。老潘头与他过招,被咬中手指,蛇毒顷刻攻心,而老潘头吐血又故意吐到了血珀貔貅上。蛇毒渗入血珀,血珀又常年悬在心口,毒素自然会在不知不觉中攻入膏肓。

“好你个老潘头,死也要算计我,够狠。我阿荦山就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恼怒地摔了血珀貔貅,安禄山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许是一语成谶,没多久,双目失明、骄横残暴的安禄山便被身边宦官刺了个透心凉,急急地奔向地府找老潘头算账去了。

这一刻,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数百双瞪得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块外表丑陋的石头。石头虽只有脸盆大小,却牵系着天津卫近郊何家甸近百户人家的安危。因为,这是一块赌石!赌有千种,而最刺激、最疯狂的莫过于赌石。赌石,如同赌命。一刀下去,命运立判,要么一夜暴富,要么倾家荡产,故此在赌石人中有“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衣”的说法。

而且,这场赌无法拒绝,只能接受。一年前,义和拳在山东开展反洋教斗争,附近各县纷纷响应,并迅速蔓延至京津一带。“义和团,起山东,不到三月遍地红”,声势浩大的斗争态势震惊了晚清王朝,更让蜷居在天津租界的沙俄侵略者惶惶不可终日。为此,沙俄代表向朝廷提议,准备将连接京津的重要枢纽何家甸划为军事重区,以训练新军,镇压义和拳。此举遭到了何家甸民众的强烈抵制。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个满腮黄须的俄国佬带着一队士兵,马车上载着一口封闭严实的木箱出现在了何家甸。

街口停车,木箱打开,层层红布包裹之中,竟然是一块石头!

“叫何子腾来,我要跟他赌石!”这个俄国佬名叫沙得耶夫,据说他年纪轻轻就远走东南亚,练就了一双赌石的“火眼金睛”。而他直呼其名的何子腾,则是何家甸的首富,早年也曾闯荡缅甸,靠赌石置下了万贯家财。沙得耶夫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当众一喝,何家甸上至豪门富户下至贩夫走卒全明白了,他要拿何子腾开刀!何子腾虽富可敌国,但为人宽厚仁义,在何家甸振臂一呼,当是应者云集。只要能逼走何子腾,不愁拿不下何家甸!

何子腾来了。刚在石头前站定,沙得耶夫便傲气地说:“何子腾,听说你眼力不凡,我想和你赌一次!”

何子腾双目微合,如炬精光落在了那块石头上。只见石头表皮斑斑驳驳,风化严重,乍看似是极为寻常,但集中精力细细打量,就能看到一缕缕幽蓝的光芒从石中透射而出。稍微懂得赌石门道的人都会断定:个中必隐藏着上佳宝玉!何子腾眉目一敛,不温不火地问:“赌什么?”

“当然是赌种。”沙得耶夫气焰嚣张:“何子腾,这块赌石是我从缅甸花二百万银票买的,号称‘东方魔石’。你要赌输了,留下全部家产,滚出何家甸——”不待何子腾回答,围观的民众中马上有人大声反对:“俄国佬,你欺人太甚!世上哪有这样的赌法?”“对啊,何先生还没答应买你的破石头呢!”此言不虚,真正的赌客,是自己看中赌石后掏巨资买下,然后解石。如果石中无玉或玉色太差,只能自认倒霉,自吞苦果。想必沙得耶夫早料到众人会劝说何子腾罢手,便摇头晃脑地一指身后:“何子腾,你没别的选择,必须赌!”

何子腾抬头看去,不由心头一震。不知何时,8岁的小儿子已被沙得耶夫带来的士兵抓住,火枪枪口正抵在儿子的后脑上!沙得耶夫咄咄逼人地说:“你要赢了,我把你的宝贝儿子完好送还!”眼下,儿子受制,不得不赌!何子腾强忍满腔怒气,逼视着沙得耶夫,一字一句地说:“我赌!你听好了。此石水浊,种薄,满河滩都是!”

这怎么可能?何子腾是不是看到儿子被抓,心神大乱?沙得耶夫一听,也哈哈怪笑:“纯粹是胡说八道!就连我们沙皇帝国的科学家都断定它价值连城,怎么到了你这儿倒成了臭狗屎?”

“哼,野狗只配拥有臭狗屎!”何子腾沉声喝道:“解石工,开石!”

押上了何府,押上了何家少爷,也押上了何家甸的命运,几百号民众将解石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据传,沙得耶夫所言句句是实。五年前,他在缅甸石场看到了这块石头。买石人出价二百万,沙得耶夫连眼皮都没眨就买了下来。五年来,他几乎日日夜夜对着石头琢磨。送到皇家科学院,单凭那缕缕慑人魂魄的幽光,专家便认定是无价之宝!但猜测终归是猜测,沙得耶夫不敢擅自解石。假如看走眼了万分之一,玉价便一落千丈,甚至是分文不值!如今有何子腾的万贯家财做抵押,即便再差,也不会像何子腾说的那样:臭狗屎一坨!

“铮……铮……”,轻微的锯石声,此刻却不亚于阵阵滚雷。令人窒息的半个时辰后,赌石一解开,那缕缕蓝光瞬间消失。沙得耶夫一看,顿时鲜血狂喷,一头晕了过去。众人也看到了,仅仅只有一层圆形的超薄翡翠分布在整块赌石中!正是这层不值几个钱的翡翠所发出的光,几乎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沙得耶夫输了,输得一无所有,垂头丧气地溜出了何家甸。疏料,两天后,又一场惊心动魄的玉石之赌上演了!这次寻来的,是一个身背包裹、精瘦干练的中年人。中年人往何府门前一站,包裹一抖,“啪——”,一块火盆大小的石头映入了围观者的眼帘。何子腾出门一看,情不自禁地双眼放亮!沙得耶夫带来的石头散发的是缕缕幽光,而这块所散发出的光泽浑圆均匀,炫人眼目!只看这份光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断定,石中必定含有至少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何子腾目光不离赌石,口气里多了几分急切,“这位朋友,你想赌什么?请讲!”

“赌纹!”中年人话一出口,满场皆惊。一般的赌客,常以赌色为主,玉有红、绿、蓝、黄、春、灰、白等色,以红、绿、春三色为主;或如沙得耶夫一样赌种,种玉是否老,好,活。种玉老到一定程度,玉便从石中脱颖而出.进入宝的行列。赌石中的高人,则赌裂、赌雾、赌是否有癣。而赌纹,恐怕没有几人会应承。俗话说“神仙难识寸玉”,层层岩石包裹之下,要想赌正玉石是否有纹以及纹路走向,几乎是不可能!何子腾稍一沉吟,又问:“条件?”

“我们都是赌石中人,也清楚这有可能是一块堪比和氏璧的宝玉!”中年人说的不疾不缓,却将“可能”两个字咬得分外真切:“如果你赢了,宝玉归你,本人绝无二话,抬腿就走。如果你输了,不好意思,何府的主人由在下来当!”

众所周知,和氏璧是我国古代历史上最著名的赌石案。楚国琢玉能手卞和,用两条腿换来一块石头。楚文王一刀切开原石,结果得到了价值连城的宝玉和氏璧。后来,秦始皇将和氏璧雕成传国御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御玺传至西晋,不慎流失,至今它的下落仍是个谜。何子腾一听,高声说道:“好!既然你提到和氏璧,那我也做一回卞和!我赌输了,何府归你,再加我的一只手!据我推断,这块石中玉,冰底无纹!”所谓“冰底”,即指玉石如同千年寒冰一样,晶莹剔透;所谓“无纹”,即指玉石浑然天成,绝无半点瑕疵!

一时间,何子腾再次赌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何家甸的每一个角落。有人说,中年人曾是早年输给何子腾的冤家对头,这次是为报仇而来;也有人说,中年人说不定和沙得耶夫有什么渊源……恨何子腾恨得咬牙切齿的多名联军将官也纷纷赶来,盼着中年人一举击败何子腾,让他家破人亡。

解石工赤膊上阵,选准角度,小心翼翼下锯。一个时辰之后,围观者顿见蓝光爆闪,何家甸的民众刹那间沸腾了!“赢了,何先生赢了!”“好大的夜明珠——”

然而,欢呼声未落,何子腾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因为他看到了赌石三十年都没遇到过的一个噩梦般的现实——石中的玉,薄薄的宛如一只恐龙蛋壳!而壳中又包裹着石头!根本毫无雕琢价值!

俄顷,众人也目瞪口呆,现场一片死沉寂。这是任何人都没料到的结局!蓦地,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呆坐着的何子腾突然发出一声惊悸人心的痛叫——他的左掌已然掉落在地!是他自己斩断的!就在众人惊愕万状之时,何子腾用流血的断掌抱起半块赌石,跌跌撞撞地四处乱撞,逢人就语无伦次地大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何府易主,何子腾疯了!众目睽睽之下,万贯家财眨眼间化为乌有,还搭上了一只手,这样的打击太过沉重!“不,不,我没输,我赢了。这就是万金难求的和氏璧,我要把它献给楚文王——”何子腾时哭时笑,在一片扼腕叹息声中,疯疯癫癫地奔出了何家甸……就在何子腾疯了的第二天,一场发生在义和拳与八国联军之间的激烈战斗打响。装备精良、胜券在握的联军中了义和拳的埋伏,被鸟枪火炮打得落花流水,扔下几百具尸体狼狈逃回大本营。庆功宴上,人们惊奇地发现,何子腾与那位年轻人赫然在座!原来,何子腾与年轻人也是义和拳中人。沙得耶夫赌石之策落空后,沙俄军队并没放弃何家甸。何家甸不仅是战略要塞,而且是富得流油的宝地。一旦占有,单何府的家产就足够俄军多年的军备开销。于是,他们纠合英、日等国联军,将何家甸围拢成里不出外不进之势,企图强占、血洗。中年人打探到确凿情报,准备送交总部。不想,接连派出了六个兄弟,却都被严密封锁的联军拦截杀害。形势危急,无奈之下,何子腾以大义为重,以断掌为代价,不仅佯装疯癫地晃出了封锁线,还联系到义军,提前设伏,解了何家甸之围。而情报,就藏在那半块事先用胶泥粘合起来的赌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