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平淡淡过去,小雅唯一的乐趣就是是跟孩子们一起唱唱歌,偶尔带着他们做点小游戏啥的,可是时间久了也觉得无趣。看书复习成了解除无聊必做的功课,考大学是她最执着的梦想。她越来越想家了,可是回到家里又觉得心烦,无论在信仰上还是生活上都好像找不到目标了。她愈发相信一句话:人生识字糊涂始!
一天,她刚踏进小学的院子,王老师隔窗对她大喊:“恢复高考了!小雅!恢复高考了!”
小雅一愣,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看看笑盈盈的王老师。王老师把窗户推开的更大些喊:“恢复高考了!新闻里报了!”她举起手里的半导体收音机摇晃着,满脸的兴奋仿佛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要实现了。
小雅觉得腿发软,天空忽然变成了耀眼的白色。她眯起眼睛看着天,晨曦和阳光从老榆树密密匝匝的枝叶里撒下,她第一次看见阳光是一丝丝一缕缕的,透着碧绿的光。半天,才听到王老师说:“乐傻了吧?”她嘿嘿傻笑着不会说话了。
吴校长一脸怜悯地说:“小雅啊,这两年没白盼啊!唉,其实,上大学也不是最重要的。”
小雅噗啦着眼睛问他:“不重要吗?我这年龄你大学都快毕业了吧?没知识怎么找好工作呢?”
“人哪,最重要的还是命,命运不济了,怎么都不行啊。”吴校长摇头叹道,小雅不理解地看着他,不相信这是一个受高等教育高过尖端科技的人说的话。
“老吴,别打击小雅。”王老师厚道地笑着,彩凤走过来仰头看着小雅问:“莫老师,你要去考大学了吗?”小雅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儿大声说:“我要考大学去了!”
来来往往的孩子们看着她疯狂的样子围过来笑着闹着,小娟用纯正的普通话说:“我以后也要考大学,学当广播员!”
彩凤说:“我要和我姐夫一样学农大,回来好用。”
胡二虎说:“那我也学农大,不过我喜欢当兽医。队上发大马!”显然,彩凤对他的影响力明显增大了。
哑巴小凤拉着小雅的手眼巴巴地仰头看着她,小雅刮了下她鼻子说:“你以后可以学一门不用讲话的技术,对了。你手那么巧人那么聪明,可以学裁缝!给人做好多好多漂亮衣服!”校园里欢声笑语,仿佛那一天真的来了。
小雅在吴校长两口子支持下,找胡队长请假复习,他二话没说痛快答应了:“娃儿咧,考学是好事儿咧,你去。明天俄让队里套车送你。别挂着咱这山洼儿。到时要打啥证明俄去给你卡章子。”小雅乐得连声说:“谢谢胡队长,谢谢!”蹦着高儿跑了。老汉蹲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美滋滋地抽口烟自言自语道:“俄知道咧,你是个凤凰,搁高枝儿上飞咧。飞咧。”
回家了,妈妈也正在为这事儿兴奋着,正思谋着怎么通知小雅回来呢,小雅一家风尘仆仆地一头撞进门来,大喊着:“爸爸,妈妈!恢复高考了!恢复高考了!”
爸爸破天荒地站起来迎过来说:“回来了就好。还想着怎么去接你呢。”从牛棚子出来以后,他还是头一次拥抱了小雅。妈妈拉着小雅第一句话就是:“复习得怎么样了?书都带回来了吗?公社证明开了没?”连珠炮似的就向小雅轰了过来。当小雅说公社还没接到通知不给开证明时,妈妈手一挥说:“这个到时候再说。明天起,你就负责专心复习,其它什么都不要管。”
奇怪的是谁都忘记了猴哥,没人提起他,他也没回来。小雅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想想他确实从未说过想参加高考的想法,于是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专心自顾自复习功课了。
很快,高考报名开始了。那些日子全国有无数知青从山沟、大阪、草原、平川涌回城市,到处都能看见各种交通工具上乘坐着风尘仆仆的知青们。扒火车的、搭货车的、乘船的、骑马的,甚至马车、牛车、驴车都出动了。至于那些知青们,开句不过分的玩笑:远看像盲流,近看像乞丐,各个蓬头垢面满身尘土,两只眼睛冒着狂热的光芒。很多人多年后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小雅跑回公社去开证明。开证明的知青挤满了公社大院,开始公社的头儿还想拿把一下,看能不能捞点啥油水,后来看愤怒急切的知青们要拼命的样子索性把公函纸摆在窗台上让大家自己写,派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只管盖章子。小雅好不容易挤进去盖好章子又费了牛劲挤出来,天已傍晚。小雅只记得当时大家一群一伙的站在穿过公社的那条国道上档过路的货车,只要有车停下就一窝蜂爬上去。达坂城是南疆回乌鲁木齐的最后一站,几乎所有车辆都挤满了人,连有些超载货车高高的货堆上也坐着摇摇晃晃的人。司机们到这里看见疯狂扒车的男知青们都是一脚油门加速驶过。于是大家想了个办法,男生都躲在树后沟里,女生站在公路边挡车,车一停下人们一窝蜂涌上车去,司机一个人也拦不住。只好扔条捆货的大粗麻绳上去,让大家把自己绑在车顶。
盼了三年的高考开始了。小雅天不亮就起床了,穿衣洗漱吃早饭,见时间还早又拿出书来看。太阳照进家里,妈妈说:“时间差不多了,带好东西去吧。”娘俩反复检查了准考证、钢笔、课本、自己整理的复习大纲,她信心满满地出门,走不远回头看看,爸爸在窗口目送她,妈妈在单元门口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走。她快步朝考场走去,离考场越近越忐忑。
考场其实不远,就是一墙之隔的母校。大院里去参加考试的孩子不算太多,小雅默默看着他们,谁和她打招呼她也微笑回礼,别人不理她她也只当别人空气。在大院门口她和约好的兰疯子、小金会和,三人一路走一路互相盘诘着讨论中可能会考的题目,很快就到学校了。
还是那座校园,变化不大。只是比文革前破败了些,比文革时整齐了些。走过武斗中被毁得千疮百孔的那栋教学楼时,莫小雅特意多望了一眼,门窗都修复了,但墙上那些弹孔仿佛是无法修复的记忆,默然瞪着过往的考生。她们的考场就在曾经的教学楼,初中、高中,她们在这里度过。这里给莫小雅的,多数都是及其不快的回忆。进去后她们分赴各自的考场,小雅的考场居然就在原来的教室。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看一眼那偷书时曾经撬开的门板,已经修复如新了。走进去,按照准考证上的号码找到座位,居然与原来啊的作为只隔两个位置。她不禁走过去摸了一下那张课桌,自己刻的小猫赫然还在,只是被人用墨水染了色。一个不认识的女监考老师进来,用尖利的嗓音喊道:“把所有书包书本都放到讲台上来,大家互相检查一下。作弊的同学要被取消考试资格!”听了这话,小雅把钢笔、铅笔、尺子、橡皮放在桌上,把书包拎到讲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