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习的次数多了,小雅就受不了了,一是耽误自己的复习时间,二是念报纸很烦,她觉得自己对那些词儿过敏,念得多了就想吐。只要马玉兰在,她总是念一两段就把报纸扔给她,由她接着读。只要工作组在,她的小伎俩八成能奏效,马玉兰会很痛快地接过报纸用基本纯正的回族普通话软绵绵娇滴滴的接着念下去。李组长看她的眼神多半会变得柔和、温暖,这眼神最先被两个人发现了,一个自然是看他不爽的胖嫂,另一个是工作组里唯一的女性——刘麻花。小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大家就这样叫她,她也只好暗自纳闷:谁家的父母会把自己女儿叫麻花呢?难不成是大早起来想吃早点时生的?
这李麻花二十出头,长得像发育良好的老玉米,很是丰满茁壮。脸长得还不错,长圆脸,淡黑色的眉毛下两只细长的眼睛单眼皮,在达坂城这风口里,肤色还算白嫩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眉眼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尤其是盯着李组长看时,总让小雅担心她会流下哈喇子来。
初春的天气夜还是很长,小雅偶尔发现那刘麻花经常散会不回陶阿奶家,而是在办公室一直磨叽着,有次闹闹嚷嚷的,有人哄笑有人吹口哨,小雅站门边一看,原来是她逼着李组长陪她去上厕所······
“我要你陪我去吗,这么黑,人家害怕。”刘麻花水桶腰扭不起来倒是把个肚子扭得相当到位,小雅就着那门里泄出来的汽灯光芒看见她还扯着他的衣袖,显见得是被拉出来的。
他把她手甩开说:“叫小王陪你去,我没空。”
“不嘛,小王不老实,老偷看人家······”
在两个人的纠缠中小雅忽然发现,女人撒娇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是与相貌、时间、地点完全不搭嘎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撒娇撒到让别人吐。
那三个二十出头的男队员流水般的一个个出来又一个个被她骂回去,只扯着李组长一个人在门口僵着,一个不走一个偏要拉着走,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没新意,没创意。这戏看得久了就无趣了,小雅打着哈欠回屋看书睡觉,没成想一开门的光影提醒了李组长,他大喊一声:“那个小莫,你来一下!”
小雅一个头有两个大的慢慢挪过去道:“李组长有事儿吗?我要睡了,明天还要上课。”
“你陪这个小李去上厕所,她害怕。”小雅听到这命令式口吻就反感,指着靠近田边的一个半截砖围子说:“厕所就在那儿,又不远,站这里就看得见,她自己去没事儿的。”
李麻花在灯影里扭得麻花一样娇声娇气说:“我不要她陪,就要你陪。”
小雅又说:“无所谓的。她不愿意去那么远就到午后随便找个地儿。你们忙,我先睡了。”她那带着嘲弄的声气儿谁都听得出来,刘麻花更是嗲着哭腔说:“你们都欺负我,看我笑话儿。”小雅同学早已一扭脸关了门,把那嘈杂关在了门外。
她那冰锅冷灶的知青宿舍,崭新溜光的泥皮里看得见金色的麦草,嗅得到泥土与麦草香。马玉兰又不知去哪儿了,她最近总告诉于小雅自己去杨大嫂家混了,搞得小雅莫名其妙地拿她开涮:“你是不是看上杨大嫂家兄弟了?”杨家庄的俊小伙多,不张嘴说话比那些知青都更有气质,怎么看都很有点希腊贵族的范儿。和杨大勇不相上下的还有好几个,天下回回是一家,真说不准她是不是会在他们中间挑一个。
沈丹萍和李红的床上铺盖卷着,马玉兰老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想考大学。她对小雅说:“我只想赶快找个工作,找个又高又帅的对象。然后,结婚、生孩子,好好过日子。每天上班,到时候领工资,然后让他带我去看电影、吃凉粉,如果能来两串烤肉,那就太美了!”
小雅清楚记得,那是个早晨,马玉兰对着晨曦初照的玻璃窗梳头时说的这番话,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看得见金色的绒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黑亮的眼睛很生动地充满期待与笑意。那一刹那,她的模样让小雅很嫉妒。
小雅无聊的心空荡荡的,如这空荡荡的屋子一般。窗外传来刘麻花的嘤嘤哭声,不知道又犯啥神经病。喜欢恶作剧的小雅忽然心生歹毒,她伸头在窗户缝里瞄了一眼,李组长那屋的门留着细细一道缝儿,窄窄一条灯影斜斜躺在门前。她一转眼珠儿抿着嘴唇脸上漾出坏笑,伸手把梁上挂着的馍馍篮子取下来,把蓝里的馍馍倒在案板上,拿条白毛巾往蓝底上一挂,又顺手在门后取件干活的衣服披在上面,吹了灯悄悄开了门,顺着墙根流到了那门口。她踅摸了下,蹲在门边地下一手把篮子举到头顶,一手轻轻去扒拉那门。那门上的合页久不上油了,一动咯吱吱响。一下两下屋里的人还不在意,架不住小雅一直扒拉就一直响,这就引得里面人注意了,小雅看里面清楚,里面看不见黑乎乎的外面。那刘麻花坐在李组长床上,李组长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里间屋门半开着,显然有人。
现实李组长看那门,刘麻花顺着他眼神也看过来,小雅低声学着隐隐约约鬼哭,刘麻花脸色一变问李组长:“你听到有啥声音吗?”
李组长不耐烦地说:“你疑神疑鬼干啥?不就是风声吗?你快走,我们要休息了。”
刘麻花一脸情意绵绵地说:“那李组长你送送我······”
“送啥?就那么两步路。”说着朝里屋喊一嗓子:“小王!把手电给小刘。”
里面小王答应着,刘麻花看实在是晚了,只好起身走到李组长面前娇嗔道:“那你送我到门口。”说着一低头脸绯红,手指头摆弄着搭在胸前的大辫子,那模样儿有点诱人。李组长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被刘麻花折腾这一晚上早就心里火烧火燎恨得牙痒,要不是碍着里屋还有俩人做出点什么来也未可知。此时见状也站起身来,一手揽着她腰把她送到门口。
就在刘麻花的手将挨没挨到门上时,小雅把门咯吱吱地推开了,刘麻花心里诧异一脚刚踏出门外,小雅从黑地里头顶那篮子慢慢地贴着刘麻花裤腿站起来,嘴里还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刘麻花刚才明亮的屋里走出漆黑的屋外,猛不丁一个圆滚滚的大头惨白的脸从地下爬上来贴着她脸,吓得她啊的一声尖叫朝后软了下去。小雅把篮子一摘哈哈大笑着问:“好玩儿不好玩儿?好玩儿吧!”再一看那刘麻花已经两眼翻白躺在李组长怀里了。
她悄悄把篮子丢到身后墙根里,走进门一脸诧异问李组长:“咦,她怎么了?”
这一切说着麻烦其实就是电光石火一刹那的事儿,李组长站在刘麻花身后压根啥也没看见,只见刘麻花刚走出门尖叫一声就朝后躺进自己怀里了,还以为她又在撒娇。可是低头一看也不像啊,这位好像真晕过去了。就在他还纳闷时,小雅心知惹祸了,赶紧拿指甲在刘麻花人中死命一掐,那刘麻花只觉刺痛无比一下醒了过来,两眼茫然地望着头顶上八只眼睛,屋里那两位也闻声冲出来了。再略略一挣扎发现是躺在心爱的人怀里,满是舒舒服服不动了,只是喃喃道:“有鬼,有鬼啊······”
小雅笑道:“哪儿有啥鬼啊?那都是封建迷信!我刚上厕所回来,看你们这屋还开着门,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正好出来差点撞着我。你怎么就晕倒了?是身体不好吗?是不是太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大家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小雅这叽叽呱呱一串儿话倒是让大家觉得:哦,原来这样儿啊。
李组长皱着眉头说:“小刘,你也太胆小了。起来吧,让小王他们送你回去。”小雅自告奋勇道:“你们休息吧,我送她。”说着借着李组长往起一掫的劲儿把刘麻花拉了起来,小王一起跟着就把刘麻花送走了。
走出那品字形的院子,小王嘟囔着:“小刘,你这样没用。李组长压根就看不上你,你这样天天缠着干啥?”
“你咋知道没用?”刘麻花一听这话身子也不软了,腰杆一挺甩开了小雅的手说:“幸福不会从天落,我看上他我就要追!看不上我?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所有人里只有我对他最好!”
小雅一听这话不禁对她也有一分敬佩了。每个女孩儿都有做梦的权力,也有追梦的权力,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丫头倒是值得刮目相看。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恶作剧了,不过还是觉得很好玩儿啊。哈哈!
但不久后的事态发展让她瞠目结舌。
某天,风轻云淡,胖嫂那组人在麦田里锄第一遍草,工作组大约是想深入田间地头吧,就捡了这块里村最近的庄稼地深入下去了。四个人虽然都是公社下来的,按说也算半个农村人,可似乎都不会干农活儿,一人弄了把锄头东刨一下西挖一下的,搞不清哪是草哪是苗,看得胖嫂一伙人恨得牙痒又不好说,好容易挨到休息,胖嫂几个假借着开玩笑,不知怎么三下两下就把个李组长按倒在干渠里,嘻嘻哈哈声中一会儿裤子就飞到渠边树梢上。一群女人大笑着叽叽呱呱四散而逃去锄地了,小王和另个小伙子一个爬上树去拽那裤子,一个去追那帮女人,可一见那帮女人反而围上来作势要扒她裤子,吓得扭头就跑。刘麻花坐在渠沟边看着李组长光溜溜的屁股傻笑,可怜一介书生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羞得无地自容坐在沟底捂着脸哭。
第二天,工作组灰溜溜离开了小雅他们队,每晚的学习终于结束了。
小雅奇怪,难道就没人收拾胖嫂她们吗?就算放过胖嫂也放不过胡队长啊!
当她这样问秀华嫂时,秀华嫂笑眯眯地说:“又不是啥好样儿咧,还好说给人听去啊?一个大男人叫一帮老娘们把裤子扒了!”一脸鄙夷从嘴角一直蹿到眉梢。
小雅一想确实啊,要收拾人总得有个理由,这理由可真说不出口。农民的智慧啊,不服不行!都不要老爷们出手,一帮老娘们就把问题解决了。这胖嫂看着大大咧咧一点心机没有,却用最俗最简单的办法把工作组赶出了小山村。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队,估计公社也有所耳闻,但在农村这种事儿都当笑话讲,谁也没拿它上纲上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过了一段时间,风传刘麻花变花痴了,天天追着李组长傻笑。彩凤说,我哥看见她坐在大队部哭,说是死也要嫁李组长。大队长跟她说:“你不要瞎想了,人家李组长是有老婆的!”结果她就疯癫了,搅得大队部没法儿办公,最后找了妇女主任来看着她,由她胡闹去了。
李组长坚决退出了工作组,说:“乡下老娘们太可恶了!打死我也不下乡了!”搞了半天,原来他是公社卫生院的会计,硬被抽调到工作组的,从来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乡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