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小猪说的“牛棚子”,我是猫又不是牛,也没见过牛,据说那是个巨大的动物,头上长角!好斗吓人!
不过小猪说的“牛棚子”与那真的牛棚子无关,是关小猪爸爸他们的。我不明白,怎么可以把人像牛一样关起来,难道因为他们好斗吗?实在不懂,人类好麻烦。
小猪的爸爸是夏天被抓走的,一直到快过春节才有一个叔叔半夜偷偷来告诉小猪和猴哥:“你爸爸被关到牛棚子去了。听说牛棚子已经从外地搬回乌鲁木齐了。你们去办公楼里找领导闹,要求看爸爸。”
猴哥怀疑地看着叔叔:“我们不知道找谁。你叫我们找哪个领导啊?找司令还是找政委还是找主任?”那叔叔笑笑就走了。我在窗台上看见他像鱼一样滑入漆黑的夜色里,一下就不见了。
小猪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猴哥,等他拿主意。猴哥扑拉扑拉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说:“我们不能相信他。现在坏人多得很,不要被他骗了。”
小猪眼泪汪汪的说:“爸爸说叫我记得给他送莫合烟。我要去找爸爸。”
“你知道牛棚子在哪儿吗?你知道谁管他们吗?啥都不知道乱找人没用,他们一下就把我们赶回来了。”
“我不管,我要去看爸爸,我要去给他送莫合烟。”
“明天你我先去问问板油肚,他爸也在牛棚子呢,他妈还在家。大人肯定比我们办法多、知道的多。”
第二天,猴哥吃完早饭就出去玩儿了。中午,他拿着饭盒在食堂打了饭吃完把法和往窗台外面一放又不见影了。晚上,愤怒的小猪追问着猴哥:“你到底问了没问?爸爸的牛棚子在哪儿?!”
“我问了。板油肚也不知道,他跟他妈说牛棚子搬回来了,他妈去打听。”
“你就是个胆小鬼!明天你我自己去问!”
“你不要瞎胡闹,大人和我们有办法。”猴哥不耐烦地说:“再说你知道找谁问吗?你就算问到了你知道怎么去找爸爸吗?出了大院你连外面的路都不认识几条。”
小猪无语,抱着我恨恨地躺在床上去生闷气了。那天晚上她破天荒的没看书,小嘴咕咕叨叨的自言自语道半夜。
第三天,她起大早洗脸刷牙换了干净衣服,吃完早饭碗也不洗就趴在窗台上看,我站在窗台上陪着她看。冬天外面没啥好看的,昨晚那大北风鬼哭狼嚎地刮了一夜,现在漫天大雪片子呼啦啦的一大团一大团往下砸,光秃秃的树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到处一片雾蒙蒙的惨白。直到有人或紧或慢地往办公楼走去,她才跑到衣架上取下毛围巾毛手套全副武装的走出家门。我目送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远了,跑到猴哥床前在他身上使劲跳了几下他才揉着眼睛起来,看看我翻身又睡。这天气他肯定是不能出去“打猎”了,今天那乌鸦也不会傻头傻脑的飞出来。
小猪走了很久还没回来,猴哥起来很奇怪地问我:“小猪呢?她怎么早上没给我打饭啊?”我只能喵了几声猫语,看他那样子就没听懂。我们可不知道小猪这会儿正在大闹办公楼呢。
眼看该去食堂打中午饭了,我烦躁的在家里跑来跑去,不时跳在猴哥腿上抓他,他摇摇头看看外面,嘴里嘟囔着什么,收拾饭盒准备打饭去。他出门前对我说:“你猫姐一定是去办公楼闹事了。她要是再不回来,我下午就去办公楼救她!”
猴哥去打饭了。小猪也回来了。她满脸通红的推门进来,我跳上去舔着她脸上的雪花,她大笑着说:“哼!我赢了!我找到我爸爸了!”
没几分钟猴哥提着饭盒跑着回来,咣的推开门就喊:“你真的找到爸爸关的地方了?他们真的让我们去看爸爸了?!”
小猪笑得嘴要咧到耳朵根子上说:“当然!还是我厉害吧?!”
“你牛、你牛!就不怕把你也管道牛棚子去!”
“关进去才好呢,那我就可以和爸爸在一块儿了。”小猪冲猴哥做着鬼脸。
原来她在办公楼里挨着推门进去找爸爸,搞得大家都不办公了,看她一本正经的诉说。
最后,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把她领到“官最大”的那伯伯办公室去了。她居然把认识他!他居然也还记得她!因为她还没上学时每周到军人服务社去洗头,都会碰到这伯伯,他还曾叫理发师给她把辫子编紧一点,并说妈妈“不许剪她辫子!”
小猪真没想到她黑油油的大辫子帮了她。她一本正经的质问伯伯:“你们把我妈妈搞得不见了,又把我爸爸关到牛棚子了,我和我哥哥怎么办?我要去看我爸爸!要给他送莫合烟去!”那伯伯居然没骂她,也没把她怎么样,就叫了一个“臭参谋烂干事”进来,命令:“让保卫部给她开证明,以后每个月可以去看一次她爸爸。”挥挥手就把她打发出来了。
小猪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底下盖着圆圆的大红印。猴哥接过去仔细看着,小猪说:“背面还有。我说我不认识路,一个叔叔给我画了地图。”
小猪和猴哥把铁皮月饼盒抱出来,两人在里面翻那些纸片子,我就听小猪在说什么这个糖票、那个肉票的,听得我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他们翻腾完,就揣着各种纸片子放在一个信封里装进挎包。又唠唠叨叨商量了半天,我就听懂了一句红烧肉,还说一定要早早去排队。
第四天。一大早,天刚亮,小猪和猴哥就穿得棉墩墩的背着挎包出门了。
我站在窗台目送他们,好厚的雪啊。听流浪猫老黑说大院外面武斗的人还没事干拿枪打人玩儿,我真替他们担心。
更担心的是他们走得急,自己没吃早饭,把我的早饭也忘记了。看着空空如也的猫碗,我觉得我比小猪还悲惨。万一!万一他们要回不来咋办?!我站在窗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每一个从远处走来的人......
好在他们赶在食堂开午饭前回来了。两人冻得跟冻豆腐似的,小猪背着鼓鼓囊囊的挎包,猴哥抱着一个破口袋,也不知谁给他的。
而我,首先闻到了随着冷空气而来的肉味!
他们带回来了一大块白花花的猪肉,猴哥很满意的用手在上面比划着说:“绝对三指膘!”
那破口袋里还有一大团黑乎乎带腥味的东西,猴哥说那叫海带。还有一大把粉条。
小猪挎包里的东西也不少,她笑得像朵花似的炫耀:“猪肉罐头!两个!”原来,那个理发师叔叔现在已经当了服务社主任,昨天她大闹办公楼,今天消息已经传到了服务社,主任叔叔悄悄卖给她两肉罐头,还有一公斤大白兔奶糖!他们好像花完了带去的所有纸片子,还买了一大包白砂糖(那以后小猪最爱做的菜就是拔丝洋芋!又甜又香!连我都爱吃!),当然了,还有爸爸的莫合烟。
小猪怀疑地看着猴哥:“你会做红烧肉吗?这么大一块肉,不要做坏了啊!”她说着已经用小手指头抠下来一小块沾着肉末油渣的骨头渣子送到我面前,我仔细地嗅着,慢慢享受着,这可是真正的肉啊!
猴哥说:“你去找兰疯子的妈妈啊。她肯定在家,也肯定会教我们做。”
我大声喵着提醒他们该打饭了。他们这才醒过神来打饭吃饭给我喂饭。
下午,“兰疯子”的妈妈果然来了,一个慈眉善目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小猪甜甜的叫她阿姨。
她帮着洗肉切肉,一边干活一边教他们。我围在她们脚底下打转转,小猪不时把剁肉蹦出来的骨头渣子捡给我。
各种呲呲啦啦的声音想过之后,一大股久违的香气充斥着各个房间。哥哥小心的守在厨房看着火,小猪就陪着阿姨在客厅聊天。原来,“兰疯子”的爸爸也在牛棚子,阿姨也特想去看他,但是她没有证明不能去。
小猪很仗义,阿姨都帮她做了这么香的红烧肉,帮她也是应该的。但是再仗义阿姨这么圆圆胖胖一大堆也不能装挎包里带进去啊。阿姨很聪明,说:“你帮我带个条子给你叔叔吧。”
小猪却很有主意地说:“阿姨,可以让兰疯子和我一块儿去啊,就跟人家说都是去看我爸爸的。”
阿姨却犹豫了:“那地方很远,要是她去了人家不让进咋办?”
“不让进再回来吗。阿姨你把条子写好我装上,反正她进不去我也可以把条子带到。起码可以让叔叔知道她去了,也许可以想办法看一眼呢?”
总之,第二天他们出发时,跟了一大帮小孩,都是爸爸关在牛棚子里的。光是徐家就有四兄弟,他们齐刷刷的说:“我们都是去看你爸爸的!”
那天的雪野上,齐膝深的雪地里走着一帮孩子,徐家老四吹着一把金灿灿带红绸带的小号,像电影里解放军冲锋时吹的那把小号,他也活像那个小号兵。许多年后,他成了中国民族乐团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