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那是个狗脸长毛的狗年月,人情冰凉的狗年月。
小猪家原来一定是有很多朋友的,既然她和猴哥有那么多同学、老主人有那么多邻居。
但在那个到处“忠人”变“忠狗”的年月,好人也销声匿迹,只敢在夜色下帮助别人。而白昼,却变成了心灵上赤裸裸的黑夜。自从小猪爸爸进了“牛棚子”她的同学们都不理她了,院子里的女孩们除了“兰疯子”不但没人和她玩儿,而且还打她。自从她和人打架被抓破脸后,她再也不和院里的孩子们玩了。她把自己关在单独的世界,与寂寞为伍,与我为伴。
我眼看着曾经那么喧闹的小猪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安静。
她伺候那些动物:小鸡、小兔子,猴哥的鸽子。
她给小鸡们做饭,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菜叶子,一片一片洗干净、剁碎、拌上包谷面,有时还撒一点盐,用一个小搪瓷盆装着喂小鸡,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
春天又来了,小鸡长大了,家里太臭了。虽然小猪天天都努力的冲洗“动物园”地面,再用拖把拖干,搞得满头大汗。但是,家里还是太臭了!臭的我都不稀罕往那边走!
心灵手巧的猴哥不知从哪里找来很漂亮的滚珠轴承和厚实的木板做了辆小板车,钉粗麻绳可以拉着走的那种,我很神气的坐在上面让他们试验了好几个来回,小猪就拉着板车出去了。我站在车上要她带我去,她温柔的把我抱下来,说:“别出去,那些坏蛋会打你的。”
我站在窗台上看着,她在院子里的建筑工地上捡碎砖头,走过的那些女孩指着她又笑又骂,她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捡满一车就拉到楼后面。我跟着她的身影从前窗跑到后窗台,看她把碎砖头一块块整整齐齐摞在墙角。
一天又一天,墙角里有一大堆碎砖头了。她和猴哥拿着铁锨瓦刀鉄盆出去,搞了一堆黄土开始活泥巴,开始在墙角砌墙。
我站在厕所气窗上很神气地看着。猴哥很聪明,在那个墙角里他们只需要砌两面墙。他们砌了齐窗台高的两道墙,还有模有样的留了门洞、做了门,做了窗户!猴哥甚至还在里面砌了个套间,做了栖架。猴哥一边砌一边跟小猪说:“这是卧室,这是下蛋和孵小鸡的。冬天冷了,都不用放出去。”羡慕啊,我跳上跳下的跟着瞎忙,虽然我帮不了啥忙......
天很快看黑了,第二天他们一早又开始干。这天,他们的工作吸引了不少人来参观。开始是二楼赵奶奶,她也喂了两只鸡,在楼后有一间小小的鸡窝。她看着小猪和猴哥咋咋着说:“这两小孩儿啊,真不得了!干得漂亮!”
然后是对门的高奶奶,她鼓着瘪瘪的腮帮子捣着拐棍骂孙子:“就知道吃饱了调皮捣蛋,看看人家,都是一般大的孩子,人比人气死人啊!”
最好玩的是三楼瘦女人了,那是个病病歪歪的女人,走路基本扶墙、说话从来都喘,她指着她那如花似玉有点肥的女儿骂道:“天天就知道照镜子,啥都不会干!照个屁呀,瞧你那脸长得跟个垃圾盆儿似的!”真奇怪,骂人时她一点都不喘了!
当这个足有四五平米大、和小猪一样高的巨型鸡窝落成时,猴哥从家拿来一副门扣子和一把大黑铁锁,把那足有半人高的木门咣咣咣地钉上门扣咔的一声锁好。这才和小猪一起把硕果仅存但个个养得溜光水滑的五只鸡赶了出来。不对,确切的说是引了出来,猴哥端着鸡食盆在前咕咕咕的叫着,小猪在后赶着,三只母鸡、两只大公鸡就这样昂首挺胸的出来了。
这只奇特的队伍立马又吸引了无数眼珠,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那么多闲人啊,曾经除了来回走动的军人几乎安静得如静夜的院子里,现在是孩子不上学、家属不上班,连那些军人们也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这一院子的闲人就这样被两个小孩和五只鸡牵着跑了。从搂前到楼后只有短短一截路,却引来十几个孩子和好几个老太太。当然,还有楼上楼下好多窗户里深处的脑袋。
很少出门的鸡们兴奋无比,开始还东张西望有点胆怯,看着俩小主人守护着,就肆无忌惮的散乱了队形,尤其是看到了楼后那个垃圾堆,简直就向看见了敌人阵地。大花公鸡浑身毛一乍,咯咯叫着就连飞带跑冲了过去,把正在垃圾堆上翻刨着的几只鸡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大花公鸡拍打着翅膀引昂高歌,宣告自己的胜利。黄公鸡歪着脑袋乍着翅膀继续驱赶别家的鸡巩固战果,三只母鸡施施然走上垃圾堆,很满意地翻刨着,嘴里还不忘唧唧咕咕的对大花公鸡献媚。
哎,弱智的动物啊,我懒得看它们了。
这边,小猪叽叽呱呱的向老太太介绍她的鸡们。几个孩子听着不耐烦了。猴子,猴哥的铁哥们说:“别把你那几只蠢东西当宝贝了。你那个花公鸡干跟我的芦花鸡斗一把吗?”
“斗鸡?”小猪犹豫了,她见过院子里别人家的芦花鸡,个子比自家的土鸡大很多。
“怕了吧?小丫头,就你那小花公鸡...”猴子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小猪怒了:“斗就斗!芦花鸡有啥了不起!”她不顾猴哥不满的眼神,朝猴子伸出小手,猴子象征性的在手上吐了口吐沫,两人击掌。小猪的表情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凛然。
这一幕太酷了,我欣赏。
猴哥默默站在一边不再阻拦,估计他也想知道大花公鸡能不能打败芦花鸡。猴子兴奋得一蹦三跳的跑回去拿他的芦花鸡了。
转眼间猴子抱着他的芦花鸡跑回来了。他把芦花鸡往地上一放,哇!好大一只芦花大公鸡!
小猪小嘴紧抿,噔噔蹬的朝垃圾堆跑去,嘴里咕咕咕温柔的呼唤着,大花公鸡乖乖的跑到他跟前,她伸手就抱着它回来了。孩子们已经围成了一圈,芦花大公鸡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毫不在乎的站在中央。
小猪抱着鸡钻进圈子,站在芦花大公鸡面前,她犹豫了。
猴子笑道:“把你的小宝贝放下来啊。怕了吧?哈哈,怕了就投降,以后你家的鸡不许放出来!”
小猪小脸涨得通红,怒道:“谁怕了?我不怕你!我家的鸡也不怕你家的鸡!”说着把头贴在大花公鸡头边轻轻说:“别怕,叨死它!”她拍拍它的背把它放在芦花鸡对面的地上,喝道:“上!叨它!叨它!”
大花公鸡仿佛听懂一般,浑身闪亮的羽毛乍着,阳光下躯体似乎瞬间大了很多。但是比芦花鸡还是矮一截子。它低着头伸着脖子怒目圆睁围着大芦花鸡缓缓转着,芦花大公鸡傲然挺立着,歪着脑袋斜眼瞧着这发狂的小个子,似乎懒得理它。
小猪跟在大花公鸡身后一起转着,握着两只小拳头嘴里不断发出:“上、上!叨它、叨它!”
“哼哼,人怂鸡也怂,都是怂包。”猴子轻蔑的笑声未落,大花公鸡跳起来朝芦花大公鸡头上叨去!芦花大公鸡吓了一跳奋起应战!就见场上两只鸡你上我下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我家的花公鸡还是吃了个子小的亏,很快鸡冠子就被芦花鸡叨破了,打斗中鸡血洒落一地。它俯在地上浑身发抖喘息着,小猪伤心得拖着哭腔给它鼓劲:“加油!加油!起来呀!上!上!使劲蹬它!叨它!打败它!”
谁都以为我家花公鸡输定了,猴子幸灾乐祸地学着电影里坏蛋的口气说:“投降吧,投降了就饶你不死!”
小猪倔强的握着小拳头说:“打死也不投降!”她对满头是血、冠子撕裂的花公鸡大声说:“使劲叨它!叨死它!打赢了我给你吃肉!”那大花公鸡本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听了这话竟似懂了般嗖的一下跳起来挥舞翅膀飞着站上了大芦花公鸡的脊背!只见它钢爪紧紧钳住芦花鸡的背毛,钨钢般的尖喙狠狠叨住了芦花大公鸡的冠子。
哦呦呦,大芦花公鸡玩不转了。它拼命想把我家花公鸡甩下来,可是办不到哦。它咯咯大叫转着圈儿乱跑着挣扎,一点效果都没有。大家都被这战场大逆转惊呆了,只有小猪解恨地围着花公鸡大叫:“好!好!就这样!叨死它!别松嘴!加油!”
猴子要冲上去,猴哥坚定的站在了他面前。猴子牵扯着嘴角难看的呲了下牙,不知道算不算笑。
终于,大芦花公鸡歪倒在地上,我家花公鸡才从它背上下来,但还是叼着它冠子不放松,只要大芦花公鸡试图站起来就狠命往下一压。
终于,大芦花公鸡不动了,两眼可怜地看着我家花公鸡。花公鸡松开口,昂首阔步地围着它转了一圈,拍打翅膀伸着脖子高声打鸣:“喔喔喔~~~”
小猪得意的笑了,猴子生气地走到圈子中央,用脚拨拉着芦花大公鸡骂道:“笨蛋!丢死人了!”
那芦花大公鸡站起身就跑,我家花公鸡追着就跑,大有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态势。大家哈哈大笑着看大公鸡在前面跑,小公鸡在后面追的洋相。猴子气得骂骂咧咧的只想揍人。两只鸡就这样绕着楼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小猪拦住自家花公鸡才算完。
小猪抱着花公鸡贴在脸上亲着,猴子也抱起筋疲力尽的大芦花公鸡,这才发现它为啥逃了——原来它的冠子被花公鸡叨掉了半个!愤怒和心疼之中他冲到小猪跟前就搧了她一个大耳光!
小猪惊呆了!她只觉得半个脸火辣辣的疼还不说,斗鸡赢了还挨打她实在受不了!小猪本来就反应慢,挨了一巴掌更慢了。她傻傻的站着,一直到猴子满意地抱着芦花大公鸡走过她身边要回家去时才反应过来。
她把花公鸡往地上一放,顺手在别家鸡窝顶上抱起半块大土块就朝猴子背上狠狠砸去!咣!嗵!猴子应声倒地。
话说猴子这家伙真倒霉,玩打仗时被小鹰干了一枪;玩斗鸡又被小猪砸了一土块。那土块可比板砖大多了,那是黄泥巴敦敦实实砸在木框里成型又晒干了砌墙用的,每块足有好几公斤,半块也了不得,何况小猪是卯足劲儿举起来砸的!
小猪看猴子一动不动,她乘着大家正乱,抱着花公鸡扭头就溜回家了。这一点她还是挺贼的。
至于猴哥怎么办、猴子怎么办她压根想也不想。
小猪回到家先帮花公鸡的伤口上了药,又真的奖赏了它一块肉吃,害得我馋的直流口水。然后才拧了个凉毛巾捂在腮帮子上。我心疼的过去帮她舔着,她搂着我说:“为尊严而战,挨打也值了!”然后咯咯笑道:“我占便宜了,我家花公鸡把他的鸡差点叨死,我把他差点砸死~哈哈!”
真不知道她那笨脑袋瓜咋想的,要是把猴子砸死了她还不得抵命去啊?!真笨!笨猪!
不过,为尊严而战!这句话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