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欣璐见他给马玉兰披衣,愈发明白这是个圈套,他脑子素来好使,心里顿时清明。张口道:“你先让他们出去。”吴欣璐嘴硬了一下看李二娃鄙视地笑纹绽开,只好又解释说:“这么多人怎么说?不要说隔墙有耳,这么多人旁听我是啥也不会说的。就这阵仗,明眼人都知道是咋回事儿。”说到这儿他不禁冷笑了着瞥了一眼屋里屋外那些人,慢条斯理地说:“中午我被你们灌醉锁进这屋时,她已经在屋里。刚才,他们是踹门进来的,大家可以看那门上的门鼻子,那锁大约还在上面锁着吧?”他指点着那几个大汉对李二娃说:“李主任,我现在正式向你报案:这几个人设计陷害革命干部!”
李二娃一愣,看一眼为头儿的手下,那汉子说:“不管我们踹门进来还是开门进来,这个女人就光溜溜的在你床上!”
“我醉得一塌糊涂,我咋知道她怎么会在我床上?肯定是你们勾结好的!”吴欣璐知道这时要不把自己撕扯出来,就一定会更被动。他指着地上自己的呕吐物说:“我已经醉得啥都不知道了,这李主任可以作证!中午饭我们是一起吃的,和李主任一起喝醉的!我醉得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你们踹门我才醒来。醒来才发现成了这样!”说着他坦然拿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穿好站起来指着那几个大汉说:“陷害革命干部该当何罪?!李主任,这是你的地盘,你看着办!我现在就回去报警,你们等着!”他振振有词地说着就往外走,李二娃本是个乘文革之乱胡打乱撞上来的土鳖,文化不高且不大懂官场那一套,被吴欣璐一番话说得反而有点怵了。于是满脸堆下笑来拦着他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咋说吗?吴领导给俄们公社送招工指标来是好事儿,怎么搞成这个样儿?”转脸训斥那几个大汉:“快滚!看你们听风就是雨,做啥吗?!领导午个休叫你们搅合成啥样了么?!”几个大汉讪讪退出,临走还不忘又瞄了蹲在床头后面抽泣的马玉兰几眼。
当门再次咣的一声关上时,李二娃呵斥马玉兰说:“穿上衣服出去,在这儿嚎啥?!”
吴欣璐说:“我们还是去你办公室吧,这里的味道实在难闻。”
李二娃和吴欣璐勾肩搭背地走了。屋里,留下马玉兰一个人······
达坂城的风刚消停了多半天,就又呼呼地吹起来。太阳,原本应该是明亮的,现在却黯淡地躲进了看不见边的云层,本来蓝盈盈的天灰暗下来,草甸的草一波波低伏摇曳,原本的翠绿远远看去仿佛变成灰蓝,那些沙枣树灰绿色的新叶莎啦啦的摩挲着枝条,远处那些山峦灰扑扑地静默着,黄昏提前来了。
公社大院里,看热闹的闲汉、心急如焚的知青、公社里那些工作人员,在办公室、招待所、大院四处叽叽喳喳围拢了又散开,散开又聚集。知青们都焦急地议论着、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但他们更多关注的是五个指标会不会被带走,回城的希望会不会落空,哪怕是几百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这机会根本不会落在自己头上。而看热闹的闲汉们更多议论着那对“狗男女”是谁?他们谁勾引了谁?那女娃子漂亮不漂亮?那男人可是很爽?最多的议论居然是猥亵笑容或怜悯摇头后的一句:“狗日的占大便宜咧!”
没有人关心马玉兰怎么样了,在大家眼里,无论是知青还是闲汉还是其它人眼里,她都是个不堪的人渣了。
招待所,吵嚷声、脚步声远去,马玉兰把门插好,趴在床上哭够了,抓起枕巾擦干眼泪,对自己说:“我不走,我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白白糟蹋了!”她咬牙切齿地一件件穿好衣服,心里已经知道李二娃是绝对靠不住了。她仔细回忆刚才两人的一字一句,盘算着如何在吴欣璐那里挽回败局逼他把自己招上去。她把那条沾着鸡血和吴欣璐精液的床单撤下来,灵机一动叠好装进自己挎包里,又洒水扫地开了气窗透气。
她要把今天的遭遇记录下来,把事情经过一字字写下来。她一个个拉开写字台抽屉想找纸笔,却看见一串钥匙,似乎是书柜和写字台柜子的。她一把把试过去,果然如此。写字台柜子里锁着的全是酒,却没有片纸支笔。书柜的柜子里塞着一套干净被褥,她掏出来换了,把吴欣璐尿湿的脏褥子撤下扔到了墙根。
然后,她扯过一张旧报纸撕下一块来,掏出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县革委会、县公安局:我是达坂城公社知识青年马玉兰,一九七八年五月三日,中午2点,在达坂城公社招待所,被来招工的干部吴欣璐强奸。物证:带有血迹、精斑的床单一条。人证:公社纠察队四人、李二娃、尤武璐。求各位领导为我做主,法办强奸犯吴欣璐!达坂城公社女知青马玉兰于一九七八年五月三日下午五点
她泪眼婆娑看着这半张旧报纸,纯蓝墨水的颜色蓝艳艳的,每个字都力透纸背,触目惊心。她凝视半天,咬破手指在自己签名上狠狠摁了下去。她把这张报纸和小雅那张条子放在一起折好。
做完这些她坐在椅子上,允吸着咬破的手指发了会儿呆,收敛起悲伤,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打了盆水洗干净脸又对着镜子梳好了辫子,背着挎包就溜出房间。一出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声,猛回头却是油葫芦满脸尴尬地站在窗下。她脸色煞白恶狠狠地盯着他低声骂道:“你这个牲口,帮凶!现在你满意了吧?是你把我锁在这屋里,又是你把他推进来和我锁一起的!你也算个男人!一个读过书的知青!”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我本来想放你出去的,可是······”油葫芦一脸愧疚不敢看她,他本想马玉兰就是个放荡女人李二娃拿她送礼就送吧,因为李二娃也许了他五个指标有他一个,却不知道那混蛋会安排了捉奸这场戏。毕竟同是知青兔死狐悲,他讷讷着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马玉兰看他眼神闪烁神情愧疚越发声色俱厉悲从中来,扯着他转到房子背后骂道:“你说吧,现在闹成这样你让我咋活?!你这个帮凶混蛋!我反正不想活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真的不知道会闹成这样的。李二娃说,只要帮他把姓吴的绊倒,就放我走。”油葫芦说话的底气显然不足。
“谁不想走?但你把我推火坑里总不能就这样看我笑话吧?你得帮我!”马玉兰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哗啦啦流下眼泪,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让油葫芦倍感不安,一跺脚一横心说:“好!你要我咋样帮你?”
马玉兰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问他:“你看这样行吗?”
油葫芦像看见鬼一样望着神色森然的她,仿佛不认识般地说:“你厉害。我看行。不过你不能卖了我。”心里却在暗叹:“真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有心思缜密,海水不可斗量啊。”
马玉兰从牙缝里挤出话说:“卖不卖你要看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办好了还有闲心卖你吗?我要办不成杀人的心都有,卖你还算个事儿?!”接着又伸出手冷冷道:“有钱吗?借我十块。”
“你干嘛?”油葫芦戒备地问,马玉兰一撇嘴冷笑道:“买刀!”
“你别、别呀······”
“哼,你借不借?不借我现在就一嗓子喊出来再撞死在这儿!”马玉兰两眼冒火一把揪住了油葫芦的脖领子,油葫芦吓得一把捂住她嘴说:“借借,我借还不行吗?!我送你!”说着几个口袋乱摸,满共搜出来五六元钱塞到马玉兰口袋里,她这才放开手,掏出钱看了一眼说:“不够。”
“姑奶奶,我就这么点钱了,真的!不骗你。”油葫芦无奈地摊开手说,马玉兰鄙视地瞧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扯开他上衣扣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蔑视地朝他啐了一口,把手里几张零钱扔回给他说:“少和我玩心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着转身扬长而去,把个油葫芦楞在当地直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