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甘:姐姐给他的信里有些什么话?奥斯华德:我不知道,夫人。里甘:告诉你吧!他有重要的事情,已经离开此地了。葛罗斯特挖去了眼睛以后,仍旧放他活命,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失策,因为他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激起所有人心反对我们。我想埃德蒙因为怜悯他的困苦,是去给他解脱他的暗无天日的生涯的,而且他还负有侦察敌人实力的使命。
奥斯华德:夫人,我必须追上去把我的信交给他。里甘:我们的军队明天就要出发,你暂时待在我们的地方,路上很危险呢!
奥斯华德:我不能,夫人,我家夫人曾经吩咐我不准误事的。里甘:为什么她要写信给埃德蒙呢?难道你不能口头传达她的意思吗?看来恐怕有点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拆开这封信,我会重赏你的。
奥斯华德:夫人,那我宁可——
里甘:我知道你家夫人不爱她的丈夫,这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她最近在这里时对高贵的埃德蒙抛掷含有奇怪意义和调情的眼神。我知道你是她的心腹之人。
奥斯华德:我,夫人!里甘:我的话是了解情况而说的,我知道你却是她的心腹,所以我劝你仔细听我说,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埃德蒙跟我曾经两下谈妥,他和我结婚比和你家夫人结婚更合适些。其余的你自己去意会吧!要是你找到了他,请你把这交给他,你把我的话对你家夫人说了以后,我请她仔细想个明白。好,再会。假如你听见人家说起那瞎眼的老贼,谁能把他除掉一定可以得到升迁。
奥斯华德:但愿他能够碰在我的手里,夫人,我一定可以表明我是追随哪一方面的。
里甘:再会。(各下)
多佛附近的乡间葛罗斯特和埃德加穿农民装束同上。葛罗斯特: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登上山顶?埃德加:您现在正在爬上去。瞧这路多难走。葛罗斯特:我觉得这地是平的。埃德加:陡峭得可怕呢!听!你听见海的声音吗?葛罗斯特:不,我真的听不见。
埃德加:哎哟!那么因为您的眼睛痛得厉害,所以别的知觉也连带糊涂起来啦!
葛罗斯特:那倒也许是真的。我觉得你的口音也变了样,你讲的话措词和内容都比以前好了。
埃德加:您错啦!除了我的衣服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变样。葛罗斯特:我觉得你的话像样得多啦!埃德加:来,先生,我们已经到了,您站好,不要动。把眼睛一直望到这么低的地方。真是惊心炫目!在半空盘旋的乌鸦,瞧上去还没有甲虫那么大。山腰中间悬着一个采海蓬子的人,可怕的工作!我看他的全身简直抵不上他的头大。在海滩上走路的渔夫就像小鼠一般,那艘停泊在岸旁的高大的帆船小得像它的舢板,它的舢板小得像一个浮标,几乎看不出来。波涛在海滨无数的石子上冲击的声音,也不能传到这样高的所在。我不愿再看下去了,恐怕我的头脑发晕,眼睛一花,就要倒栽葱直跌下去。葛罗斯特:带我到你所立的地方。埃德加:把您的手给我。您现在已经离开悬崖的边只有一尺之距了,就是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也不愿意跳下去。葛罗斯特:放开我的手。朋友,这儿又是一个钱袋,里面有一颗宝石,很值得穷人拿去,愿天神保佑你因此而得福吧!你走远一点,向我告别一声,让我听见你走过去。
埃德加:再会吧!好先生。葛罗斯特:再会。
埃德加(旁白):我这样戏弄他的目的,是要把他从绝望的境界中解救出来。
葛罗斯特:威严的神明啊!我现在宣布抛弃这个世界,当着你们的面,摆脱我的极大的痛苦,要是我能够再忍受下去而不怨尤你们不可反抗的伟大的意志,我这可厌的残生本可像烛花一样烧尽自灭的。要是埃德加尚在人世,神啊!请你们祝福他!现在,朋友,我们再会了!(向前扑地)埃德加:我去了,先生,再会。(旁白)可是我不知道当一个人已经失去生的意志时,想象力如何能剥夺他的生命,要是他果真在他所想象的那个地方,现在他早已没有思想了。活着还是死了?(向葛罗斯特)喂!你这位先生?朋友!你听见吗,先生!说呀!也许他真的死了,可是他醒过来啦!你是什么人,先生?
葛罗斯特:走开,让我死。埃德加:要是你不过是一根蛛丝,一片羽毛,一阵空气,从这样千仞的悬崖上跌落下来,也要像鸡蛋碰得粉碎,可是你还在呼吸,有物体的重量,没有流血,还会说话,身体好好的。10根桅杆连接起来,也不及你所笔直跌落下来的高度,你的生命是一个奇迹。再对我说话吧!
葛罗斯特:可是我究竟有没有跌落下来?埃德加:你就是从这白垩岩崖的可怕的绝顶上跌下来的。抬起头来看一看吧,鸣声嘹亮的云雀飞到了那样的高度,我们从这里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你只要朝上看。
葛罗斯特:唉!我没有眼睛哩!难道一个苦命的人,连寻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罢了,这也是一种安慰:苦难的人能不让骄横的暴君如愿以偿。
埃德加:把你的手臂给我,起来,好。怎样?站得稳吗?你站住了。
葛罗斯特:很稳,很稳。埃德加:这真太不可思议了。刚才在那悬崖的顶上,从你身边走开去的是什么东西?葛罗斯特:一个可怜不幸的叫花子。
埃德加:我站在下面望上去,仿佛见他的眼睛像两轮满月,他有1000个鼻子,长着扭曲和波纹形的角,一定是个什么妖魔。所以,幸运的老人家,你应该想这是最纯正的、无所不能的神明保佑了你。
葛罗斯特:我现在记起来了。从此以后,我要耐心忍受痛苦,直等它有一天自己喊了出来,“够啦,够啦!”那时候再撒手死去。你所说起的那个东西,我还以为是个人,它老是嚷着“恶魔,恶魔”的,就是他把我领到了那个地方。
埃德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忍耐。可是谁来啦?李尔身饰杂乱鲜花上。埃德加:一个有清明神志的人,绝不会把自己打扮成这一个样子。
李尔:不,他们不能判我私铸货币的罪名,我是国王。埃德加:啊!令人伤心的景象!
李尔:在那一点上,天然是胜过人工的。这是强迫你们当兵的慰劳费。那家伙弯弓的姿势,活像一个稻草人,给我射一支一码长的箭试试看。瞧,瞧!一只小老鼠!别闹,别闹!这一块烘乳酪可以捉住它。这是我的铁手套:尽管他是一个巨人,我也要跟他一决胜负。把那些戟手带上来。啊!飞得好,鸟儿,刚刚中在靶心里,咻!口令!
埃德加:牛至菜。李尔:放过去。葛罗斯特:我认识那个声音。
李尔:嘿!长着白胡须的戈纳瑞!她们像狗一样向我献媚,说我在没有长黑须以前,就已经有了白须。我说一声“是”,她们就应一声“是”,我说一声“不”,她们就应一声“不”!又说“是”,又说“不”,可不是好教徒的行为。当雨点淋湿了我,风吹得我牙齿打战,当雷声不肯听我的话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们,嗅出了她们的踪迹。算了,她们不是心口如一的人,她们恭维我说我什么都做得到,那全然是个谎。一发起烧来我就没有办法。
葛罗斯特:这说话的声调我记得很清楚,他不是国王吗?李尔:嗯!每一寸都是国王。我只要一瞪眼,我的臣民就要吓得发抖。我赦免那个人的死罪。你犯的是什么案子?奸淫吗?你不用死,为了奸淫而犯死罪!不,小鸟儿都在干那把戏,金苍蝇当着我的面也会公然交尾哩!让交配兴旺发达吧!因为葛罗斯特的私生子比我合法的女儿更孝顺父亲。
淫风越盛越好,我巴不得他们替我多制造几个士兵出来。瞧那个假笑的妇人,她的脸似乎说她两条腿之间全是冰雪,她一听见人家谈起调情的话儿就要摇头,其实她自己干起那回事来,比臭猫和骚马还要浪得多哩!
她们的上半身虽然是女人,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是属于天神的,腰带以下全是属于魔鬼的:那里是地狱,那里是黑暗,那里是硫磺火坑,热烫、恶臭、腐烂。啐!啐!啐!呸!呸!好掌柜,给我称一两麝香,让我解解我的想象中的臭气,钱在这儿。
葛罗斯特:啊!让我吻一吻那只手!李尔:让我先把它擦干净,它上面有一股死亡的气息。葛罗斯特:啊!败坏了的一个大自然的杰作!这广大的世界也将像这样败落成一无所有。你认识我吗?李尔:我很记得你的这双眼睛。你在向我翻白眼吗?不,瞎眼的丘比特,随你使出什么手段来,我是再也不会恋爱的。这是一封挑战书,你拿去读吧!瞧瞧它是怎么写的。
葛罗斯特:即使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太阳,我也瞧不见。埃德加(旁白):要是人家告诉我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是真的,我的心要碎了。李尔:读嘛!葛罗斯特:什么!用眼眶子读吗?
李尔:啊哈!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你的头上不长眼睛,你的袋里也没有钱吗?你的眼皮重了,你的钱袋轻了,可是你却看见这世界的人情如何。
葛罗斯特:我只能靠感觉了解到。李尔:什么!你疯了吗?一个人就是没有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人情如何。用你的耳朵瞧吧:你不看见那法官怎样骂那个可怜的偷儿吗?侧过你的耳朵来,听我告诉你:让他们两人换了地位,谁还认得出哪个是法官,哪个是偷儿?你见过农家的狗向乞丐吠叫吗?
葛罗斯特:嗯!陛下。
李尔:你还看见那乞丐怎样给那条狗赶跑吗?从这件事上你可以看到权威的大影子,一条狗得了职位,也可以使人家服从。你这可恶的教吏,停住你的残忍的手!为什么你鞭打那个妓女?把你自己背上的衣服脱光吧!你自己热切地想和她犯奸淫,却因为她跟人家犯奸淫而鞭打她。
放债的家伙绞杀骗子。褴褛的衣衫遮不住小小的过失。披上锦袍裘服,便可以隐匿一切。给罪恶贴了金,法律的枪就无效而断。把它用破布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