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青苔的石阶，墙壁凹凸不平，传统的潮汕古屋屋檐门口，半米宽的门口，只用一扇竹门遮挡了门内的情况。门外面，站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频频往门内望去，老妇人很矮小，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尽管矮小，老妇人还是使劲踮起脚尖，想要探清门内的情况。
她是谢萤的奶奶，天还没亮就一直站在这门外，来回踱步，即使等了那么久，脸上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竹门开了，走出来另外一个老妇人，相对于谢萤的奶奶，这个妇人比较高挑，尽管两个老妇人看上去岁数差不多，但是很明显，谢萤的奶奶显得比较“老成”。
她是谢萤的外婆。
“进来吧。”
外婆面无表情的让了让位置，对着老妇人说。
没有一丝犹豫，老妇人走上前。
来到大厅，两个老妇人面对面坐下。
“今天来，我只是想让她回去。”
一坐定，老妇人迫不及待的开口，脸上是淡淡的和蔼笑容。
外婆听完话没开口，只是静静的冲着茶，若有所思。
“夫妻吵架是难免的，二话不说跑回娘家，也这么久了，气也该消了。”
外婆把冲好的茶端到老妇人面前放下，喝了一口茶之后，才开口说道。
“正初的脾气你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我嫁女儿过去不是给你们当出气筒的。我知道我这个女儿是个聋哑人，对你们来说是个没用的人，但是她哪一点比正常人差？干活勤奋，煮饭洗衣服带孩子这些会比正常人差？”
“我知道正初脾气很差，我们做父母的也经常受他的气，这点我们必须承认错误。但是也过去这么久了，她们夫妻俩的气也该消了，你们也该让她回去。”
“回去？”外婆冷笑一声。“回去继续被你们当出气筒？”
听完外婆的话，老妇人面色有点尴尬，也没再说什么，垂下眼睑，似在深思。
过了一会，老妇人脸色有点严肃看着外婆。
“她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要？小萤还小，还有小江，他们才几岁。”
“我告诉你，这个婚是离定了。”
语罢，老妇人有点坐立不住，也急了，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我今天摆低身份好心好意来请她回家，你们就这种态度，她也避而不见，是不是真的要撕破脸！”
“你还有脸跑到这里来撒野！”
突然，一声刻薄的声音插进来，厅内走进一个肥胖的妇女，她是谢萤的大舅妈，出了名的尖酸刻薄，那把声音有多尖锐就有多尖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你那个儿子不过就是个瘸子！你们算是高攀了我姑仔！”
大舅妈抖擞着她身上的肥肉，脸上因为叫骂出现极度扭曲，那只赘肉满满的手臂不停地指着面前的老妇人。
“怎么！现在嫌我儿子是瘸子，当初嫁女儿的时候怎么不嫌啊！我只不过好心过来说好话，没必要把事情弄这么僵吧！”
“你儿子要是有诚意，自己怎么不亲身过来，还要你这个做妈的过来！”
“告诉你们，不要越来越过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老妇人火了，眼前这一家子是多么的瞧不起她们！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她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看不下去的外婆站起身来，拉起老妇人，下逐客令。
“你们非要闹到离婚不可！”
老妇人一掌拍在桌子上，脸上的耐心也没有了，言辞厉行的看着对面两个人。
“如果这件事非要闹到离婚不可，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三个孩子你们最好想清楚，你们一个是他们的外婆，一个是他们的舅妈，有必要撕破脸！”
“少拿孩子来压我们，你的儿子就是个瘸子，脾气又臭，没几个受得了他，我姑仔回去只会活受罪！”
大舅妈愤愤不平的站起身，一只手像在赶苍蝇似的赶着面前的老妇人。
“你！”
老妇人气得脸色都红了。
“你们这一家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我没来过！”
丢下这句，老妇人岔岔不平走了。
“终于走了。”
看到老妇人生气的样子，一旁的大舅妈开心的摆动着双手。
“这样好吗？真的要闹到离婚？”
外婆有点过意不去的望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
“婆婆，那一家子不必去理会，都是粗人，没素质。”
外婆有点生气看了看大舅妈，有点气愤她今天的举动太过了，怎么说也是长辈，她再怎么无礼也不该这样跟长辈说话。
看了一眼还在沾沾自喜的大舅妈，外婆没再搭理她，往里屋走去。
另一边，偷偷探出头，她有点内疚的看着婆婆离去的方向。她虽然是聋哑人，但她也知道她婆婆今天是好心好意来接她回去的，她不该躲着不出来，她也好想她的几个孩子，她想见见她的孩子们。
坐在自个座位发呆的谢萤，满脑子都是妈妈去哪了？都好几天了，妈妈都没回家。爸爸也不出去找妈妈，奶奶也是，好像家里人都不在乎妈妈去哪一样。唉，她该怎么办？她想妈妈啊！
“唉。”
谢萤颓废的趴在桌子上，眼前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上课也一直出神。
“谢萤，外面有人找你。”
教室门外一个同学喊道。
有人找她？谁？难道是堂姐？
“表姐？”
谢萤有点意外的看着眼前的表姐。
虽然她跟表姐同龄，但因为她是大舅子的三女儿，辈分上还是要称呼她为表姐。而让她有点意外是，她一直跟外婆家几个表姐弟几乎没来往，即使读同一学校，同一个村，隔几条巷。
“有事吗？”
谢萤小心翼翼的问，在几个表姐弟面前，谢萤总觉得自己矮一截，无论是学习还是打扮上。
“你妈让你放学到外婆家找她。”
“我妈？”谢萤有点惊讶看着表姐。“我妈在你们家？”
“是啊，记住啊，放学后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表姐有点不耐烦，匆匆交待完一句后，转身就走，留下还未晃过神来的谢萤。
妈妈居然在外婆家！妈妈居然跑回外婆家！谢萤脑海里不断在重复这几句话。
接下来的上课，谢萤根本无心听进去，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待会跟妈妈重逢的情景。她好久没见到妈妈了，她心里很紧张，最后一次见面妈妈还在生她的气，现在要见到妈妈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望着眼前的门口，谢萤犹豫了，脚下很沉重，明明心里很想快点见到妈妈，双脚却好像生根，想动却动不了。
“走啊，你妈在那个房间，你自己过去。”表姐指着里屋最里边的房间。
“嗯。”
谢萤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迈开脚来。
撩开门帘，谢萤看到了里面的人，她的妈妈正在做手工，有那么一会，谢萤想拔腿就跑。
是！她是想妈妈！但她也气妈妈！气妈妈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气妈妈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咦咦……咦咦……”
看到谢萤，妈妈笑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
“咦咦……咦咦……”
谢萤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谢萤也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望着妈妈。
“咦咦……咦咦……”
妈妈在挥动着手臂，阳光零零散散的泄下来，把里屋照得有点黄亮黄亮，妈妈就站在柔和的阳光中，还有她脸上那温柔的笑容……
谢萤痴痴的看着这一幕，好温馨，妈妈的笑好温柔，虽然嘴里只能发出单音，双手不停在挥动，但这副画面却是谢萤想要的。
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就在眼前，还是那个声音，还是听不懂的单音，还是那个笑容。
“咦咦……咦咦……”
突然，妈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两块钱，塞到谢萤手里。
那时候的两元对一个小孩来说是不小的数目。
谢萤拿着两元，疑惑的看着妈妈。
“咦……咦……”
看着妈妈又指天又指地的，谢萤有点懵了。
“咦咦……咦咦……”
知道谢萤看不懂的妈妈，抓着谢萤拿着钱的手往谢萤口袋里放。
这个谢萤懂，妈妈要她收着。
“咦咦……咦咦……”
妈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嘴里发出惋惜的声音，然后挥动着手臂，一只手还轻轻的推着谢萤往门外走。
谢萤知道，妈妈是在说已经这么晚了，该回家了。
告别了妈妈，走在泥路的谢萤，低垂着头，此时的心情不知道该说开心还是迷惘？她该不该跟奶奶说她今天见到妈妈的事呢？奶奶会不会生气呢？
踢着脚下的石子，小小年纪的谢萤开始杞人忧天起来。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了妈妈。
还在睡梦中的谢萤，睁开惺忪的双眼，蚊帐伸进来一只手，撩开了一边的蚊帐，挂在蚊帐钩上。
这是一个初夏的早晨，风凉爽的吹在皮肤上，很沁凉，很舒服，晨曦的阳光柔和在披在蚊帐上，透过蚊帐，洒在床上睡梦中的人儿脸上。蚊帐拉开了，刺眼的阳光也叫醒了睡眼惺忪的谢萤。
妈妈……
谢萤有些惊讶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出现在床边叫她起床的妈妈。
妈妈真的回来了！
刹那间，睡意全无的谢萤急忙忙的坐起身来。
“咦咦……咦咦……”
妈妈笑着，赶着谢萤下床，之后走开。
几天不见妈妈，妈妈变了，变得比以前漂亮了，身上也穿了一件从没见过的衣服。
这一天，谢萤的心情是雀跃的，精神抖擞的乖乖起了床，乖乖的洗漱，知道妈妈回来了，还自动自觉的拿起扫把打扫起院子来，乖巧程度就连谢萤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平常都是奶奶打扫，现在突然转了性子，自觉的打扫起院子，看到奶奶那一会，谢萤有些尴尬。
“你妈呢？”
拿着另一把扫把在另一边打扫的奶***也不抬的问，语气平平的。
“在厨房呢。”
谢萤乖巧的跟着奶奶一起打扫院子，仔仔细细的扫着每一寸土地。
“咦咦……咦咦……”
从厨房走出来的妈妈挥动着手臂对奶奶说话，边向自行车位置走去。
“你说你要去正初那里？”
奶奶同样挥动着手臂，询问妈妈。
“咦咦……咦咦……”妈妈连续点了点头。
“吃完饭再去？”奶奶摆了个吃饭动作。
“咦咦……咦咦……”妈妈摇了摇头，牵着自行车往门口走去。
“忙完记得回来吃饭。”奶奶再摆了个吃饭的动作。
“咦咦……恩恩……”妈妈点了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奶奶，妈妈要去哪里？”
“去你爸爸养鹅场那里帮忙。”
什么！
谢萤惊恐的瞪大双眼！妈妈又去爸爸那里，那岂不是又得吵架，爸爸会不会又打妈妈，怪她这么久没回家？一想到这，一早雀跃心情都没有的谢萤开始担心接下来爸爸妈妈同时回来会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想再看到爸爸妈妈吵架的情景。
在谢萤小时候意识里，不知道大人之间世界是如何相处的，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特别是潮汕地区的思想，彼此之间能忍受的，就会一直生活下去，即使家庭多么不和谐，潮汕妇女都是承受痛苦的那一方，因为在她们传统思想里，婚姻观念比较保守，相对来说更讲究贞操观念，一旦跟定了一个人，她们不会变心，就算男子有了异心，为了家庭，也大多不会离婚，她们非常顾家，即使在未婚同居现象比较普遍的当今社会，潮汕女子在恋爱方面都不会随随便便的。
谢萤的妈妈就是一个传统的潮汕妇女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