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它们的体色苍白中泛黄,而它们头部上像水泡一样的东西会很快缩小并消失;这时它们身体的颜色才会变深,大约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它们便会变成一只浅褐色的大虫。这些小螳螂十分灵活,掌握锋利前爪的运用技巧对它们来说就好像是天生的;它们能够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脑袋,也能够将自己的腹部弯起来。我觉得如此灵活的幼虫恐怕是不多见的。在完全适应了新环境之后,不出几分钟,它们便会各自散去,或者到地面,或者占领附近的植物。
有大约几十只流浪儿被我放到了金属罩中。但喂养这些未来的高超猎手也是一个问题。当然要给它们猎物,可是应该给它们什么样的猎物呢?毕竟它们还是很弱小的。我为它们选择的是小猎物,比如那些爬满了玫瑰花枝的绿蚜虫。但是,这些猎手对此不屑一顾,完全没兴趣。
于是,小苍蝇成了我给它们的猎物,但它们仍然拒绝。尽管我将苍蝇肢解,送到它们面前,可它们仍然没有兴趣。看来只能用它们最喜欢的蝗虫了!在我一番枯燥而又没有趣味的搜寻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几只。它们都是刚刚孵化不久的小蝗虫,但是它们的个头与小螳螂相比,已经相差无几了。它们会让小螳螂满意吗?不会!这些猎物竟然把未来伟大的猎手给吓跑了。
它们到底会吃什么?在这些猎手诞生的草丛中,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作为猎物了。也许作为幼虫,它们还是一个素食主义者?虽然我对这个推论没什么信心,但我决定试一下。结果,不管是莴苣的嫩菜心,还是我绞尽脑汁想到的其他植物,甚至是滴在薰衣草花蕊上的蜜汁……所有这些,统统都被骄傲的猎手们拒绝!现在,这些家伙就快饿死了。
虽然失败了,但仍然是有价值的。由此我知道螳螂在从幼虫到成虫之间的这个过程中还会吃一种我没有发现的过渡性食物。我曾经研究过芫菁幼虫,但也遇到了一些直到最后才弄清楚的麻烦:如果它们将储存的蜜浆吃完,还会吃蜂类的卵作为早期食物。而在螳螂出生之后不久,因为身体孱弱,所以也会用一种相对特殊的食物来适应自己的体质。虽然它们看上去还很精神,可是还不具备捕猎大型猎物的能力。因为所有被捕捉的猎物都会进行逃跑、挣扎和反抗,这是螳螂幼虫所没法招架的。然而,到底什么东西才是它们这个时期的食物呢?关于这个问题,如果有什么意外的发现,我想我都不会太过惊讶。
捉弄这些骄傲生命的,还不仅是饥饿。蚂蚁、蜥蜴和其他一些掠食者随时都会发动攻击,这些掠食者为了这个目的已经等待很久了。另外,还有一些小昆虫也时刻威胁着螳螂卵的安全。它们可以潜入坚固的螳螂巢内部,让自己的卵寄生在那里,将还处在萌芽时期的螳螂卵摧毁。因此,虽然螳螂产卵的数量惊人,但是真正成长起来的螳螂没有多少!雌螳螂可以同时筑起三个巢,产卵的数量可以达到一千枚左右;但是历经磨难后最终幸存下来的或许只有两只,而继续有能力繁衍后代的只是其中的一只。所以,长久以来,螳螂的数量大致都是相同的。
一个严肃的问题随之产生:螳螂如此强大的产卵能力是在进化过程中渐渐成熟的吗?是不是由于大量天敌的破坏所以它才逐渐练就了大量产卵的能力?现在的螳螂之所以大量产卵是不是因为在之前的时代它们总是被大量屠杀?这样的想法在一些人中是很肯定的,可是他们所提供的证据并不能令人信服,而只是将此问题的答案归为环境原因。
我的窗外便有一个池塘,一棵高大的樱桃树生长在池塘边。樱桃树生长在这里其实是很偶然的,并不是我的祖先特意栽种的;但是,现在的它已经很让人尊敬了,它结的樱桃并不好吃,可是它枝叶繁茂,让人赞叹。每年四月,盛开的樱桃花都会构成一个华美的穹盖,就像用白缎子织成的一样。花瓣从空中飘落,如同片片白雪,在地面上铺了一层。一段时间之后,樱桃成熟,数量惊人。不知道得用多少篮子才能装得下这么多果实!
但是,对樱桃树感兴趣的不止我们人类,还有众多的鸟类。麻雀是第一个知道樱桃成熟的掠食者,它们总是队伍庞大,没有时间概念地前来进餐;它们的幸福又被翠雀、黄莺等鸟类探知,于是,大家一拥而上,连续几个星期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还有蝴蝶也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吸吮着一颗又一颗樱桃的汁液。金龟子、胡蜂和大胡蜂、小飞蝇,甚至还有一条肥胖的苍蝇幼虫……无数的动物和昆虫将这棵樱桃树视为取之不尽的粮仓,肆无忌惮地享用它的果实。樱桃树下面同样滋养着一批客人。鼠妇、球螋、蚂蚁和鼻涕虫对于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实欢欣鼓舞,而果核则成了田鼠的收藏品。就这样,一棵饱受摧残的樱桃树让无数生灵得到了充足的食物。
假如这棵樱桃树需要繁衍后代,继续这种和谐繁荣的环境,那么它所需要的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而已;但它所结的果实却是无数的。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可不可以说,本来樱桃树并没有结这么多果实,但是因为掠食樱桃者实在太多了,所以它才多产起来?可不可以说,螳螂的产卵能力正如樱桃树一样,“因为破坏者太多,所以才渐渐锻炼出了高产的能力”?这样的冒失结论能不能得出来?当然,樱桃树的果实本意也不是全部用来繁衍的,承担繁衍作用的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反过来说,假如所有的樱桃核最终都长成了樱桃树,那么如今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一地还能种下数不尽的樱桃树了。樱桃树果实中的大部分成了其他生物的食物,由原来不能吃变成了能吃的东西。
高级生命的递进是需要缓慢且精细的转化过程的。或许这种转化最初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但是这些微小的开始却有着不可预知的潜力。由元素转变成物质,再由物质聚集成生命,直到汇集了上帝智慧的人类大脑。
不知道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个世纪,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因缘聚合,不知道这其中经历过多少弯路曲折,最后塑造出了灵魂最奇妙之处——大脑,就算这个大脑只是会做“2+2=4”这种幼稚的题目!
螳螂就是起源于一个遥远的时代的。它的外形十分奇特,它的习性粗野残忍,这都是它那漫长演化史所遗留下来的点点证据。而现在,我们又发现了它具有超强能力的卵巢功能,没有漫长的时间它是不会有这样的生育能力的。我们从它身体的两侧,能够隐约发现到现在仍然保留着的在蕨类植物生长的阴暗潮湿之地进行疯狂繁殖的痕迹。
让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先是土地让绿草茂盛,而绿草则成了蝗虫的食物来源。接着,螳螂将蝗虫消灭掉,然后准备产下早已鼓胀起的卵巢中的卵。它先后共产了三堆卵,总数大概一千枚。当这些卵正在孵化的时候,一群蚂蚁来到了附近,它们吃掉了大部分螳螂卵。食物链到了这一步还远远没有结束,还会有更多的物种牵扯到这个循环之中。
小雉鸡非常喜欢吃蚂蚁卵;雉鸡是一种家禽,与家鸡、阉鸡一样,饲养起来需要很大的花费。当养肥的雉鸡被放归到树林中后,或许又成了自称文明人的打猎游戏的对象,然后将它串在烤肉杆上进行烧烤。
我不明白这种荒谬的屠杀能有什么乐趣,达拉斯贡城的达达兰①如果没有发现什么猎物便会射击自己的帽子,这倒是要好过一般的猎人。但是,我更希望那些捕猎的人去猎捉那些十分钟爱蚂蚁,以蚂蚁为美餐的动物——蚁!它们被普罗旺斯人称为“伸舌头鸟”,这个奇怪的称呼源于它们的捕猎技巧:蚁将又黏又长的舌头横在穿行的蚂蚁队伍中间,当无数的蚂蚁黑压压地爬到蚁舌头上时,它就会将自己的舌头猛然缩回来。这种巧妙的捕猎使它们到秋天时非常肥硕。无论是腹尾、翼下、肋部还是脖子上,全都是脂肪,总之,从头到脚都堪称一只肥鸟。虽然蚁体形不大,大的也不过只有云雀一般大小,可它们烤着吃是非常鲜美的。我想,在所有的小型禽鸟中,它恐怕是独一无二的美味。与雉鸡相比,后者根本不值一提。
我希望自己至少还为那些被很多人都熟视无睹了的昆虫说了句公道话!当我晚饭过后,餐桌被收拾一空,家里也变得安静起来时,我的身体暂时摆脱了繁重工作,从而放松下来,而思想此刻也开始活跃起来。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原因,但脑海中总是闪出一些平时没有研究明白的问题。它们或许是与螳螂、蝗虫或者蚂蚁有关,或许是与另外一些更加不引人注意的微小昆虫有关,虽然我说不出是什么具体形式,但是这些灵感是清晰、清楚的。我想,漫长的地球演化让这些小家伙越来越坚强,尽管它们每天的生活都可能遇到很多挫折、意外和危险,可它们的生存之道又是何其高明,甚至比起人类的生存之道来,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低贱。
一只雌螳螂能够在一个繁衍季产下多达一千枚卵,可是这其中用于繁衍后代的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至于其他的大部分则成为其他生灵的营养补给来源之一。这是生命的伟大之处,这是一个首尾相接的传承了很久的生命精神:悄然终结意味着他日重生,今日的死亡是为了未来更多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