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可理解性原则和客观性原则是我九年前提出来的,这是构成科学方法的基础的总原则。至此,我便经常用到这两个原则;在我最近出版的小册子《自然与希腊人》中也出现过。我想详细讨论的主要是第二个原则——客观性。在讨论之前,我先澄清一下可能会产生的误解。从这本小册子的评论中我发现这种误解的存在,虽然我极力避免误解产生。由于一些人似乎认为我企图给科学方法的基础制定一些基本的原则或是建立一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坚持的科学基础。然而,事实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我坚持的这两个原则都是古希腊思想的传承,西方的科学和科学思想也都源于此。
其实,这个误解的产生是可以理解的。当你听到一名科学家宣布基本的科学原则并指出两个特别重要且具有优秀的历史地位时,自然就会想到不仅这两个原则是这位科学家所信奉的,而且这位科学家也竭力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但是事情的另一方面是,科学从来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它从不强迫人们相信任何事物。对客观事物作出合理恰当的陈述是科学的基本目的。只有真理和真诚才是科学家强加于他人的,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也在迫使其他的科学家认可和遵从。而在现在的例子中,经历发展和变化的当今科学状态及本身是我们研究的对象,而不是所谓的在未来应该成为或发展成为的科学状态。
现在转而看看这两个原则吧。对于第一条自然可以被理解原则,我只想简单谈一下。它起源于希腊的米利都学派和自然哲学派。从那以后,虽然它也经历了一些变化,但是基本上保持了原样。不过到今天,现代物理学的某些观点可能会对它产生严重的冲击。物理学中,声称自然界中缺少严格因果关系的不确定原则,便有可能部分地抛弃或者背离它。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可能会非常有意思,但是我还是想决定换另一个原则——客观性原则来进行讨论。
客观性原则,也常被我们戏称为对周围“真实世界的假说”。这是一个十分简化的概括,它可以帮助我们掌握自然世界中无限复杂的问题。认知主体被我们排除在自然界之外,而我们自己却扮演一个世界的旁观者,这个旁观者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是通过这样的转变,世界就成了一个客观世界。然而这个方法可以引起几点混淆。首先,我们通过知觉、感觉、记忆等构建起来的客观世界中,自然也包括我们自己的身体。第二,其他人的身体也是这客观世界中的组成部分。我坚信其他人的身体也是意识领域中的一部分,或者也是与意识领域相连的。虽然我无法进入他人的意识领域,但我对它们的存在从不怀疑。因此,它们也是客观事物,也成为构建我周围的真实世界的一部分。既然他人与我没有什么区别,并且在目的和意图上是完全对称的,于是我可以断定我自己也是构成我的周围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于是可以说,我是把感觉到的自己放回到了这个世界中。至此,逻辑上的混乱便从这一步步的错误推论中产生。我们将要针对每一步的推论指出其存在的错误,但是我首先要指出的是两个最为明显的悖论。我们清醒地意识到,要想获得令人满意的世界图画,我们就必须把自己置于这个画面之外,这样才能使得自己成为一个与这个画面没有关系的旁观者。正是由此,这两个悖论便产生了。
第一个悖论是我们发现世界是“无色、冰冷、无声”的。既然我们摒弃了个人意识在世界中的位置,那么颜色与声音、冷与热从何而来呢?因为这些元素是我们的直接感觉,而直接感觉是与个人的意识紧密相关的。
第二个是我们极力寻求意识与物质的相互作用时几乎是徒劳而已。谢灵顿爵士在其着作《人与自然》一书中表达了他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把我们自己包括我们自己的意识排除在外是建立物质世界的前提;而物质世界中没有意识,因此意识是无法作用或被作用于物质世界的任何部分。
如果想要作更详细的描述的话,请允许我先引用荣格文章中的一段话。当我们将认知主体排除于客观世界之外,付出高额的代价而获得一幅令人满意的世界画面时,荣格作了进一步的阐释,他说:一切科学都是心灵的活动,心灵是我们一切知识的源泉。一切宇宙中的奇迹,其中最伟大的莫过于心灵,作为客观事物的世界就是建立在它之上的,因此它在此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条件。西方世界好像对心灵的作用视而不见,这是很令人奇怪的。认知主体面对来自外界的认知对象时,悄悄地退回幕后,于是在客观世界的画面中便不再有它的存在。,当然,由于荣格长期致力于心理学研究,对于这个话题他比一般的物理学家或生理学家更具敏感性。对于我们描绘客观世界时摈弃意识、忽视心灵的做法,荣格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是,我想用几个相反的例子作为他的观点的进一步补充。
大家可能都还记得A.S.爱丁顿关于两个书桌的论述:一个是科学视野中的旧家具,它丝毫没有感觉的成分,但却充满空间;另一个是一件熟悉的旧家具,他坐在它旁边,胳膊放在上面。在这样的场景中,空旷的空间、虚空是其中最大的空间,这里有数不清的一些微粒;虽然这些电子和原子核的旋转速度非常快,但是由于它们自身体积的微小,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是自身体积的数十万倍。A.S.爱丁顿将这两者比较一番后,作出了一个总结:在物理世界中,映入到我们眼帘的是我们的生活的投影图。我肘部的影子放在了影子桌子上,影子纸张上流淌着影子墨水……相信物理学与影子世界有关,这是近期获得的最重要的进展之一。
不过我们必须注意一点,并不是说直到现在我们才获知物理世界的影子特性,其实早在阿布德拉的德谟克里特时代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观点,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有太关注而已。19世纪后期,用图画或模型一类说明科学概念的方法逐渐出现,而之前的研究我们一直都认为研究的是世界本身。
那以后不久,《人与自然》出版了,作者谢灵顿爵士在这部书中对物质和精神相互作用的客观证据进行了不懈而诚实的探究。人们普遍认为这种客观证据是不存在的,谢灵顿爵士对此也毫不怀疑;不过他仍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去探求他深信不能找到的东西,在《人与自然》第357页他总结了探寻的结果:意识是这样一种东西,在我们的空间世界里它很神秘,它可以被任何知觉所包围。它不能被感官确认,而且永远无法确认。它不是“实体”,摸不着,看不到,更是一种没有轮廓的东西。
我用自己的话转述一下上面的观点:通过自身的材料,意识为自然哲学家建造了一个客观的外部世界。只有意识从概念的制造中撤出,把自己排除在外,它才能完成这个宏大的任务。由此可见,客观世界并不包含意识的缔造者。
除了上面的引述之外,我还想转引书中其他具有特色的叙述:物理学……使我们面临一个僵局——意识自己无法谈奏钢琴,意识自己无法移动手指。(222页)
于是我们碰到了僵局。对意识如何作用于物质一无所知。逻辑因果关系的缺乏使我们动摇。这是否是误解?(232页),与20世纪实验生理学的结论相对应,17世纪的伟大哲学家斯宾诺莎的观点如下(伦理学,第三部,第二点):身体无法限定意识思考,意识也无法限定身体去运动、休息或其他行动(如果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