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圣吻彼此招呼。
——保利·伊皮斯特《作为罗马人》
吻,作为一种深厚崇高的爱意表达,同样也出现在最初的基督教教会之中。
耶稣曾说:“平安与你们同在,我将平安赐予你们。”而基督教的会众们也会象征性地通过吻来给予彼此平安祝福。圣保罗重复提到“圣吻”,在他给罗马人使徒的书信中,这样写道:“用圣吻彼此致敬。”他在给科林斯人使徒的书信中重申了这一劝诫,而在写给帖撒罗尼迦人的第一封书信中讲道:“用圣吻欢迎所有的兄弟姐妹。”
圣吻慢慢地被允许加入教会的仪式之中,而且会用在特别庄严的场合,比如洗礼、婚礼、告解、授圣职礼、葬礼等。婚礼上,仪式顺序是这样的:大弥撒结束,吟诵《神羔》,之后新郎走上圣坛,接受牧师的团结友爱之吻。在他回到妻子身边之时,会在耶稣受难像的脚下将牧师的平安之吻传递给她。这样的仪式在英国的少数教堂中仍然得以保留至今。
圣吻在弥撒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以前在希腊教堂中,它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后来的罗马天主教堂中,在四大元素的圣化仪式中,也都是如此。牧师会亲吻忏悔者,并通过这个吻赐予他平安;这是真正的平安之吻。在古时的爱尔兰,对于这样的说法有着特有的纪念,在这里,起源于拉丁语中pax的单词poc,意为“吻”——而不是“平安”。我认为,这种意思的改变肯定有一部分是因为牧师在亲吻忏悔者时所说的话被误解了:我将平安赐予你,也就是说,人们把吻看作头等大事,于是认为pacem指的就是吻。中世纪的西班牙语也遭受了同样的问题,在那里,paz同样也作“吻”义。有一个古代的传奇故事,讲述了费尔南多怎样封熙德为骑士,最后,“他在他的腰上别了一柄剑,然后给了他的嘴唇一个‘平安(也就是一个吻)’”。
圣吻在早期基督教的友好聚餐中也会出现,其实这样的聚餐经常在教堂里举行,所有的教徒都会参加,无关乎性。这就使得异教徒有借口发布丑闻,所以便限定了只有男人才能亲吻男人,而女人只能亲吻女人。
在法国,平安之吻一直流行到13世纪。我们在圣路易斯的妻子玛格丽特王后遭受的一件极不愉快的事件中,找到了平安之吻。一天,玛格丽特王后去往教堂,而此时平安之吻的仪式即将开始,她看见她旁边坐了一个着装华丽的女士,以为她是一个贵族夫人,于是便给了她一个平安之吻。但是,后来女王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所亲吻的是一位时常混迹于宫廷中的高级妓女。随后她便跟国王抱怨此事,结果,国王就女性服装颁布了法令,自此之后,人们便不会混淆不同阶层的女性了。
中世纪的后半叶,不同国家教堂中的平安之吻似乎先后都被废除。
13世纪中期,一种专门用于传递吻的工具被介绍到英国——名为osculatorium或者tabellapacis,由一块金属盘和一张圣像组成,在教堂中传递,每个人都要亲吻这个圆盘。
这种圣像牌从英国国教逐渐引入其他教会之中,但是不管在哪个地方出现,它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颇受欢迎,但它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引发丑闻。
从教会本身来说,这是一个颇具争议、容易引发冲突的点,底层人民常常争论得特别激烈,因为拥有这种荣耀之人能够最先亲吻圣像牌。如我们所见,教堂内的竞争特权是由来已久的。
圣像牌似乎也能被看作爱人之间的某种渎神的媒介。当年轻漂亮的姑娘亲过它以后,在她旁边就会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即从她的手上和唇上接过此物。我们可以从默罗德的一首诗中看出来:
我告诉那位少女她很漂亮;
于是紧随其后亲吻了圣像牌。
借由圣像牌的使用,一种情人之间众所周知的习俗开始复苏,这源自古时候的希腊爱情小说和奥维德的诗歌——休伊特称其为对女子的彬彬有礼——恋人喝完高脚杯中的酒,两人的嘴唇便会印压在一起。以前,有一种圣像牌也在丹麦的教会中出现过。天主教神父给人们展示“某本书中的一张图片”(当然是一些圣者的图像),然后教众便要亲吻这张图片;这样做的目的是筹集一些名为“吻金”或“书金”的费用,交到教区职员手中。
甚至在宗教改革禁止使用圣像牌之后,“书金”作为一种应给予职员的习俗,也被保留了下来。但是1565年,在丹麦罗斯基勒召开的代表大会上,下令禁止了教区职员收取此类费用。
复活节那天,希腊的教堂中还是会举行圣吻仪式;所有的信众都会在教堂里彼此亲吻,还要说:“耶稣基督复活了。”另一个人需回应:“真的,他复活了。”在罗马天主教的礼拜仪式上,这种习惯已被限定在某些弥撒之中,也只有神职人员才能彼此交换圣吻,而教众成员之间则不可以。首先,主教和执事长亲吻圣坛,然后执事长跪下来,主教赐予他一个平安吻,并念道:“愿平安伴随你,兄弟,伴随圣教。”执事长回答:“伴随你的灵魂。”然后他便站起身来,朝着圣坛跪拜,将平安吻带给首席教士,亲吻他的左脸颊,同时说:“平安伴随你。”就这样,平安之吻在教堂的所有教职员之间传递,同时还举行很多不同的仪式。
圣吻迅速传遍所有的教会,甚至在非宗教庆典中也开始使用。因此,在中世纪期间,通常人们会通过亲吻来与敌人达成和解。古时的德国诗人就提到过这样的吻,这也成就了和解之吻的习俗。
在一部法国的古代奇迹剧中,威廉伯爵和普瓦捷的主教结怨甚久,但是克莱凡克斯修道院院长圣伯纳德却成功地让他们握手言和。他对他俩说:“为了展示你们的友谊真实且诚挚,你俩必须亲吻彼此。”威廉伯爵走到主教面前说:“阁下,是我让你蒙受了冤屈,希望你能原谅我犯下的极大罪过。现在你的亲吻能够让我们重归于好,而我也将用最诚挚的心亲吻你。”
甚至骑士在交锋之前也会彼此亲吻,并原谅彼此所有真实或者假想的错误。
在《维维恩誓约》中,在大战德斯拉姆国王之前,维维恩与吉拉德及其他六名杰出的勇士之间交换了团结之吻。
曼佐尼在《婚约夫妇》里荡气回肠的场景中,也使用了和平之吻。在这个场景中,弗兰·克里斯托弗获得了一位与他有杀子之仇的贵族的原谅。贵族在他的宅邸接见了修道士。他的亲戚朋友围在他身边,而他则站立在会客厅的中间,左手拿着剑,右手抓着披风紧按着胸口。他的面色冷酷且坚定,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一进门便傲慢地看着那位见习修士。但修士则因悔恨及其高尚的谦恭而令自己显得情有可原,于是这位贵族立刻放弃了自己的强硬。他亲自扶起这位跪在地上的兄弟,答应原谅他的行为,最后,“他非常激动,抱着修士的脖颈,与之交换了和解之吻”。
中世纪之后,和平之吻作为一种官方的和解方式彻底消失。美第奇家族的凯瑟琳的确可以算是个例,但是他们宁愿被看作是在尝试重新启用一种古老且被弃的仪式。1563年,在弗朗西斯·德·吉斯被杀害之后,他的遗孀和兄弟去见了科里尼将军。将军埋怨自己竟一点也不知晓凶手的阴谋。最后,他们开始亲吻对方,相互承诺忘记所有的仇恨,从此过上平安祥和的生活。这个和解之吻与拉莫莱特在大革命时期所做的尝试一样,对于复兴旧时的习俗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1792年7月7日,立法议会中议员之间的争吵已经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当时,奥地利和普鲁士敌军已经在前往巴黎的路上,拉莫莱特站起身来,发表了一场热情洋溢的爱国演说。他使用最为感人的言辞,倡导议会的所有成员都求同存异。演讲结束时,他说:“让我们忘记所有的分歧与不和,发誓永远团结互助。”议员们立即张开怀抱,彼此亲吻,原谅对方的错误与不足,达成和解。但是,这种团结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争吵再度开始,两年之后,拉莫莱特被送往断头台,但是拉莫莱特之吻却作为一种半嘲半讽的表达在法语中流传了下来,意为“短暂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