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注意到,在小妖精大喊时,有绚烂的亮光出现在教堂的窗户里,好像有无数灯火照亮了所有的建筑。亮光就出现了那么一瞬,随后活泼的曲调就从教堂的风琴上挥洒出来,小妖精们全部涌到了教堂的院落里。所有的小妖精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们在墓碑上玩跳蛙游戏,就是先憋住呼吸,之后凭借杰出的跳跃能力依次跳过墓碑的最高点,最前面的那个小妖精最厉害,其他的小妖精都被他甩开了。虽然在极度恐惧之中,但执事还是忍不住好奇,一脸惊讶地看着小妖精们兴奋地跳过一个又一个墓碑,带头的小妖精从墓碑和铁栏杆上轻松地跳了过去,好像那么高的墓碑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风琴演奏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这个游戏也逐渐到了高潮,小妖精们越来越快地跳着,在空中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像踢足球一样弹跳于墓碑之上,让自己的脚和头一次次地和墓碑“亲密接触”。执事看着眼前成群飞过的小妖精,速度快得让他头晕目眩,身体逐渐失去平衡慢慢地摇晃起来。突然,一个妖精猛地把盖伯抓了起来,被吓晕了的盖伯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后,又落到了地上。
因为下降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盖伯·鲁布有一瞬间都感觉窒息了,到了地上狠狠地呼吸了几下之后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洞穴里,无数面目狰狞的小妖精围绕在他身边,有一把高椅子位于洞穴的中间,坐在上面的俨然就是他最初遇到的那个妖精——他是妖精国王。盖伯·鲁布就站在那儿,现在他一点也无法动弹了。
“真是个足够冷的晚上啊!”妖精国王道,“我都快被冻僵了,来杯热乎的饮料暖暖身子!”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个妖精将一杯还带着热气的饮料端了上来,脸上还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执事心里想,这个妖精一定是个马屁精。
“哇哦!”妖精国王叫道,他对着火焰上下摇动,脸颊和声音都显得非常清晰,“暖和,舒服,也拿一杯给鲁布吧!”
执事实际上没有晚上喝热饮料的习惯,他试图拒绝,可是显然国王的命令是无法拒绝的,因为他已经被一个妖精牢牢抓住,另一个妖精把热水灌进了他的喉咙。执事被呛得咳嗽不止、涕泪涟涟时,在场的每个妖精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刺耳尖利的声音,执事擦眼泪、吞热水的样子成了他们的笑料。
“现在呢……”妖精国王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执事,狠狠地弹了一下执事的头,一阵疼痛让执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妖精国王继续说道,“现在就让他看那些忧郁黑暗中的不幸的照片吧!”
原本有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洞穴的远端,在妖精国王说到这儿时,乌云慢慢变淡了,最后消失无踪,可以看到有一栋矮小、狭窄然而干净整洁的公寓在远方,简单的食物摆放在火炉旁边,明亮的火光旁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母亲,她身边围绕着一群嬉戏的孩童。母亲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有时候会站起来往窗外看两眼。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母亲马上就打开了门,孩子们的父亲回来了。孩子们欢欣鼓舞地拍着手,围在他的身边。父亲看起来很劳累,浑身都湿透了,他拍打大衣上的雪花时,孩子们已经抓着他的斗篷、帽子、手套、手杖等疯狂地玩了起来。然后他在火炉边坐着吃饭,其中一个孩子在父亲的膝盖上趴着,其他孩子围绕在他身边,母亲也坐在那儿。这样的一幅画面是多么温馨美好啊。
然而,一些灾变出现在画面中,场景换成了一间小卧室,孩子当中最漂亮也是最小的一个夭折了。关切地看着这个小男孩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悄悄地在执事心中绽放。小男孩的眼神逐渐暗淡,脸颊变得苍白,最后停止了呼吸。他的哥哥姐姐们在他的小床边围坐着,他逐渐冰冷沉重的手就握在他们手中。后来,他们不敢再触摸他,一个个往后退,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畏怯,虽然他似乎仍然是那么地安宁而平静,就好像在沉睡。弟弟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有他们陪伴,他们知道他现在已经进入了快乐明亮的天堂,成了一个小天使,在为他们祈福。
眼前的画面再次飘过薄薄的云层,然后又换了另一个场景。这时候,画面中的父母年事已高,家族成员有一多半都消失了。然而他们只要在火炉边相聚,聊一聊曾经的旧事,就感到无比愉悦,满足和微笑就出现在他们脸上。可是不久后,老父亲也永远离开了,和他其中的一些子孙在另一个世界相聚了,少数存活下来的人在他们的墓地边站着,眼泪犹如清晨树叶上抖落的露珠。他们没有恸哭绝望,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嚎哭,只是带着悲伤安然走开,他们明白,他们总还有相聚的一天。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幸福地享受着每一天的快乐,总是把满足和愉悦挂在脸上。那幸福的一幕,最后定格在画面上。
“你现在想说点什么吗?”妖精国王直视着盖伯·鲁布,大声问道。
盖伯好像在呢喃着“这个画面真美”之类的话,然而当他注意到妖精国王那火焰般的眼睛时,脸上浮现出一些羞愧的神情。
“可悲啊!你真是可悲,”妖精国王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轻蔑意味,“你真是……”妖精国王想要再说点什么,然而因为太过愤慨,一时想不出词来了,所以就把一只弯曲的脚举起来,在盖伯头上胡乱踢踏,以表现他的气愤。在妖精国王开始痛殴盖伯·鲁布时,那些小妖精们也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痛打这个可耻的执事。国王攻击谁,小妖精们就不会手软;国王拥抱谁,小妖精们就拍马逢迎,这个奉承定律在妖精世界里同样存在。
“再让他看看其他的。”妖精国王说道。
话音刚落,云朵马上就消失了,一个奢华美丽的场景出现在盖伯面前:那是在半英里外的一个古老修道院,从蓝色的天空中射出一道亮丽的阳光,在阳光下水花犹如碎银闪耀,那娇妍的花朵,青翠的树叶,那湖面的水波就像丝绸的褶皱,鸟儿站在树枝上来回地跳舞,云雀冲入云层欢快地歌唱,以及不知什么发出的“咚咚”声,啊,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不错,这个夏日的早晨令人沉醉,每一片树叶、每一根小草都散发着旺盛的活力,蝴蝶在空中跳舞,昆虫展开透明的翅膀,蚂蚁储备着过冬的粮食,每一种生命都在享受着幸福和欢乐,都彰显着蓬勃的朝气。啊,这是多么光辉灿烂的生命图景!
“你简直太可悲了!可悲啊!”妖精国王此时的语气更是轻蔑,他将弯曲的脚再次抬起来踢打执事的肩膀,当然,那些小妖精们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层一次又一次地飘过,很多具有训示意味的画面展现在盖伯·鲁布面前,虽然小妖精们的拳打脚踢使他的肩膀剧痛不已,然而那些画面还是深深地吸引了他。他看到有人在努力工作,虽然汗水换来的报酬并不丰厚,然而依旧快乐而满足,虽然他们没有高深的学问,幸福和喜乐却时时充溢着他们的心扉;他看到有人成长于和平的环境,有着很好的教养,哪怕是在困窘之中,还能享受生活,因为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富足与平和,所以能坦然而无畏地面对巨大的挑战;他看到世界上最为脆弱温柔的女人,因为内心充满着不竭的情感和奉献的热情,所以从未在悲伤苦恼的逆境中低头;最让他触动的在于,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他憎恨每一个欢乐的人,总是破坏他人的幸福,就好像是一堆碍眼的杂草出现在美丽的土地上。最后他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受人尊敬的还是那些正派人。
他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最后一个画面被云层遮住了,他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小妖精们悄悄地都不见了,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执事就这么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盖伯·鲁布醒了过来,他发觉自己在教堂院落整洁的墓碑上躺着,身旁柳条编织的酒瓶早已空空如也,外套、灯笼和铲锹散落在他身边,都被晚上的霜雪所覆盖,他第一次看到小妖精时小妖精站立的石头就竖立在他面前,不远处就是他昨天挖的墓地。起初,他觉得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然而他的身子一动,就感觉到了肩上很疼,最起码,他被小妖精暴打这事儿肯定不是一场梦。他挣扎着站起来,想看看小妖精留在雪地里的足迹,尤其是在妖精们昨晚做跳蛙游戏的墓碑边上,可是他马上就想到,他们要真是妖精的话,就不可能会留下脚印的。盖伯·鲁布强忍着肩膀的剧痛,把大衣上的雪花拍掉,把外套披在身上,向小镇走去。
盖伯已经决定重新做人,然而他的改变可能会引起小镇上人们的嘲笑。盖伯不想回那儿去,然而要是不回去,他又怎么能体现自己的改过自新呢?他为此犹豫了好一会儿,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决定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当天,散落在教堂院落里的灯笼、铲锹和柳条编织的酒瓶被人们发现了,人们就开始猜测这个执事遇到了什么,最后大家都觉得,肯定是妖精们把他带走了。还有人拍着胸脯说:他在一匹瞎了一只眼的栗色马背上坐着,驰骋在天空之中,并且那匹马还有着熊的尾巴和狮子的屁股。这种说法最后被大家接受了,而新的教堂执事则很喜欢将他在一两年后在教堂院落捡到的大风标展示给好事者,以获取微薄的酬金。
然而很不幸,盖伯·鲁布自己破坏了这个精彩的故事,因为大概过了十年,镇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患有风湿病的人,他就是盖伯。可是他却表现得很是愉悦而知足,关于那天之后发生的事,他对镇长和教堂牧师和盘托出,他说的这些事也逐渐被大家接受了。因为对这个传闻持赞同态度的人,想要建立对这个故事的自信心不是很容易,所以在转述此事时就更加小心,总是会尽量体现出很聪明的样子,或者摸摸额头,或者耸耸肩,小声抱怨盖伯·鲁布竟然把所有的荷兰杜松子酒都喝完了,还在墓碑上睡了一觉。他们总说这个世界自己已经看透了,什么事都一清二楚,他们总是假装努力解释在小妖精的洞穴里对整个事件都亲眼目睹,以让他人相信。可是显然这个故事的版本没法长久流传,渐渐地也就无人问津了。
如果说这个传说有什么社会价值的话,至少它还能给人以道德的教益。它提示我们,要是有谁在圣诞节孤独地喝闷酒,他的心情必然足够糟糕,难缠的小妖精或者一些无法证明的诡异经历也许就会被他碰上,就如同盖伯·鲁布所经历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