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天休假的缘故,我去心理门诊挂了号,但自己清楚什么一回事,对医生的说法不作任何表示,而其结果,当然不咸不淡落得个“应激综合征”之类。这就给了我一个空档时间,逛逛附近的博物馆。
展馆暂时处于淡季,分外冷清,整个场子极目所见,似乎只有我一个,不由得我暗爽:哈,我在包场呢!博物馆一二楼的常展,此前我已经看过好几遍,兴趣不大,倒是三楼临展能吸引人,那是古代玉器展呀!兴高采烈爬上三楼,一旦踏上展厅门口厚厚的吸音地毯,我的呼吸相应变得凝重起来,四周的灯光和温度有力地烘托出历史文物应有的氛围。展览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布展,我一路过去,以外行人的眼光由衷地发出赞美和叹息,到底玉器身上附丽的光彩是受时光的洗涤,还是当初打造它的工匠用智慧与汗水所琢磨出的呢?恐怕兼而有之吧。渐渐地,到了汉代玉器部分,西璧的墙上挂着由四五幅图拼成的古代玉器研造工序流程复原图,我凑过去看个仔细,思绪一下子跌回昨晚合上眼后脑海交替闪烁的种种:
我的对面站着另外一个“我”,身穿直身小襦裙,衣领洗得发白,鬓角略微散乱,她淘洗手里的石头边唱着小曲,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而她的背后,影子摇曳,转进来一个女子——不就是我在地下车库里幻影中“见到”的“戈兰”?!但我注意到“戈兰”和另外一个“我”都比我在地下车库时见到的更年幼,而且这俩人的衣领交叠方式好像不一样,“我”是左边衣襟盖着右边,“戈兰”则相反。
“阿菀,你看这花”,“戈兰”笑语盈盈,手里捏着花茎,顶端长着朵黄色小花。
阿菀停下手上活儿,应声转身,瞧瞧花朵后,顺手把花压到她的女伴鬓发里:“迷咩,来,我给你戴上!这花配你。”两个姑娘借着阿菀旁边的一碗水,肩并肩察看水中的倒影,互相聊着聊着。
我来不及品味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温情脉脉,所有景物攸然而逝,一一化为青烟。烟气行将歇时,露出个帐篷,帘幕低垂的帷帐内传来争吵声。我循声靠近,赫然发现迷咩也伏在门口偷听,但看样子,她长大了一些。理所当然,她现在也看不到我。帐里的声音,共有两把,一男一女。
“阿菀长大成人了,手肘知道往外拐了?你忘记了汉羌彼此的过节,还是被那家浪荡子迷住眼,你给我说说啊!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献策于明府,是不想我有马上封侯的机会吗?”—男子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几分挑衅。
“阿菀不敢,请兄长你别瞎说!我和际山清清白白的,照你这么说,你和惠歌的事情要不要我捅去族长那里?瞧你天天念叨荣耀家门,倒把当年先祖跟在伏波将军鞍前马后的事掩盖过去,这等于违背大人当年的遗训”,啪的一声响起,那男子怒喝:“小小庶女,胆敢拿阿翁的话要挟我?你要记着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滚!”
“哼,就你?我已经找人帮忙把你种种筹划扬出去。等你死后,看你有何面目去见大人”,这声音我一局外人都能听出是何等轻蔑啊!
我身旁的迷咩捂着嘴巴,似乎很吃惊,她摄手摄脚拉开一点点幕布的缝儿往里窥视,只见一个穿扎甲的高大男子举起木杖朝着地下的阿菀抽打。迷咩左手捏着拳头,不断地颤抖,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最后她跑开了。
剩下我一个在陌生的时空里发呆,不,现在是在博物馆恍恍惚惚地前行。转过弯,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心里对自己说,是梦吧?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哦,是杨德远。
我慌忙掩饰自己的窘态:“嘿嘿,看展览看得入迷了,不好意思啊!”人家不以为意,还正正衣襟,说:“半黑半明的灯光确实容易迷失啊,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店找个位置,好好聊聊?”横竖我有时间,就答应了。我们步出博物馆,微风轻拂,地下零散的花瓣被行人践踏得支离破碎,呵!我掂掂博物馆前庭某个灌木叶子的底面,感受到脚踏实地,暂离恶梦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