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簪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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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与不同(上)

高楼林立,街上车来车往。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红转绿、绿变红,灯下的人群,一拨一拨过去,而我想见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腕表上的指针忠实地走动,我皱眉头了,这家伙怕是要爽约了吧。接着我叹气了,那人果然深具21世纪的气质啊,她终于现身了!瞧着她把自己裹着严严密密的,双颊被北风吹得通红,寒冬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

但我仍旧忍不住说:“你病好了,谢天谢地!”她不明所以,四处瞧瞧自己的手臂,问了:“我哪里有病?”“有!马佳啊,这病可严重呢,能就某件事隔三岔五不定期发作,”我一本正经解释,“这病叫‘拖延症’。本世纪疑难杂症之一。”这下马佳的脸上大窘,赶紧从包内掏出手机——也是现代人的特质啊——专门看了看时间。

“两点约好见面,三点才出现。这实在浪费光阴啊!”我搓着手,心里腹诽这姑娘了,虽然鄙人得其长寿之身,到底不能冷热可御。我顶着寒风站了一小时还挺到现在,唯有哀叹今不如昔。当年阿璃在东山上,每授课前必比我早到,无论风霜雨露。马佳可不知我肚里那许多埋怨话,她涨红着脸低声喃喃;“我那是在家里看看有啥合适帮助背诵的手机小程序,翻啊翻,时间就过去了……但你看,我最后不是下载了一款合适背诵的吗?而且我几乎录完上次你让背的东西进去呢。算有所收获?”

我差点发出不满的“哼哼”声,迟到还找借口,师道尊严何存呀!回想当初我手上簪子感受到另外一枚簪子的存在后,一路追踪到马佳身后,那时候这孩子羞怯又温婉,可最近她的脸皮越发厚,怎么回事!

不管三七二十一,人既然到了,必须利用时间。于是我拖着马佳穿街过巷,朝着对面社区的公园僻静的一角走去——为躲避“闲杂人等”的干预,我对马佳授课的地点每次不同,倒是因此马佳感叹我一个外地人对G市的熟悉更甚于她这个本地人。然而,在去目的地途中,还是发生那么一点小插曲。

马佳不知怎地,与一个迎面而来的少数民族装扮的女子碰撞了一下,从对方走过来的速度看来,马佳完全有理由咧嘴喊了一声。双方因此打照面般停了下来。那女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句,马佳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骂过去,终于没发出声音。她退后一小步,笑着向对方点点头,拉着我的衣服就离开了。

走了一段路后,我猛地扯了一把衣服,好奇问:“刚才你怕事情闹大,暴露我们的行踪吗?”“也是,也不是”,马佳眼里流出一点点柔情,也提起了我的兴趣:“哪里不是?”马佳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不徐不疾回答:

“就近看,碰撞我的女子,她领口洗得发白了。我猜想她的生活必不富裕,何必在小蹭刮上给人家添堵?虽然我听不懂她的语言,我们之间的服饰打扮也大不一样,可同在G市打拼,斤斤计较一句‘对不起’,也太纠结了。”

我故意反问:“那你不恼他们去摆摊?我看见那女子是擦鞋的呢。”“恼什么!三代以上,谁家祖先没有逃荒的历史。也许他们的子女当中,会有我的同事呢。”马佳笑着回答我,那脸上干净、朴实,她那淡淡的眉头,似乎也绽放出一丝久违的宁静。

我不禁反思自己,尽管我可谓在羌人寨子里长大,羌人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果腹的粮食,还有一段安稳的成长时期,可是我从来没有对向我们兄弟俩伸出援手的乡亲说过一句类似“谢谢”的话。寨子那时风云变幻莫测,即使在我师兄代行寨主期间,本寨头面上的大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无不明争暗斗。他们要么和汉天子派下来的官吏暗通款曲,要么明晃晃用牧地的灾荒逼我师兄同意掳掠汉民。这样的环境下,每当我想说些什么,立刻看到师兄的眼色……哎,大概马佳这孩子经历的世事少了吧——我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的确,在找寻簪子的血统控制人当中,我大多数时间躲在暗角,一方面保全自己,积蓄力量,另外一方面防着那人伺机加害我。饶是如此,种种流血的人世攘扰仍然在我身边发生,有的事情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比如阿璃去世那年的会稽山阴。

晋代的会稽,靠近大海,海风夹着咸咸的味道,使我的鼻子总不舒服。那天天还没有亮,周围一片静寂,偶尔听到两三声狗吠。我那天刚好为了一点小事,潜入会稽城。然而终究发现不对了:远处涌动着大大小小的火光,那是“长生人”们的火把!他们在首领带领下闯进会稽城门下,一个个脸上带着异常的兴奋,眼珠四周那一轮眼白布满红红的血丝。在我看来,他们的神情,是吃了数斤火麻仁果壳泡过的茶水之后产生的迷幻状态,然而我想他们本身一定并不那么认为。为首那个青色头巾的黑脸汉子举起握着利剑的右手,喊:“为了天师的正道,杀尽不仁的贪官污吏、魔鬼附体的外道呀!”后面一群人云起响应,喉咙发出疯狂的“呵呵呵”,一致向着城门冲去。我伏在横梁上,越来越觉得心惊肉跳。想拔脚运起轻功,谁知我体内余毒未除,竟然提不上气。只好悄悄沿着房梁游走。

下面“长生人”们快速冲击城门,守城的将士没有防备,一一被拉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时鲜血染红了城门连接内城的台阶。“长生人”们就这样拎着武器,在会稽大街小巷一户户扫荡,“天师庇佑”、“长生万福”的狂叫夹着被屠杀那户人家的惨叫声、妇孺的求饶声。我为了避免和这些暴徒碰个正面,侧着身,小心翼翼在小巷前进,试图早一步通知城内的阿璃,鼻子里回闻到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教我难以忍受。“啊”的一声,又一个人直挺挺地倒下,一个“长生人”得色地对他的同伴说:“看,出了怨气了吧?跟着征东大将军闯果如天师护体!”他的同伴点头:“以前别人讥笑他‘猪狗孙恩’,现在谁还敢!”“嘘……大将军的名讳不可随便说。”

我虽然不畏惧死亡,可我现在没必要暴露行踪,躲在一旁等着那些屠夫们离去。看着他们确实走远了,我一口气窜过几条巷子,才到了阿璃的宅子门前。

迟了、迟了,我终究来迟了。宅门明显砸坏,守门的仆人倒在地上,肚子上一片烂溶溶,肠子、心肝脾肺都扯露出来。我哪里还顾得上啊?飞奔进屋子,中间还被门槛绊倒,眼角扫到又一个倒下的应门婢女,她嘴上的鲜血仅仅离我鼻腔一个指头的距离。“阿璃,阿璃”,我带着哭腔慌忙爬起来往内屋里找。老天爷啊,这简直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