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簪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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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示警无用

但是遇到了血缘控制者,并不代表诸事大吉。

首先,这意味着要进入别人的生活中,和那人交流着玉簪的故事,极大可能会暴露我的秘密。然而当时即使我作出了这些牺牲之后又如何?百分之一百得到他人的配合和谅解?那时是南北对峙,长江成了战场。当道的人,连自己掌管了多少匹马都不知道,还装模作样说“未知生,焉知死”。身处乱世,我又遭到那个人暗算,中了奇毒。不幸中之大幸,我获救了,可惜,这次获救,并非一次美好的回忆。因为——

“体中何如?”她得体地存问着,仿佛我不过是她家里的陌生客人。而我瞥见她长带当风,飘飘欲仙,后脑枕的发丝统统挽起,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少妇特有的风韵。于是我也欠身致礼:“有劳刘夫人挂念。我虽不才,担着不死之身,奈何对方用了毒,是以恢复费了时日。当为造化小儿所苦,使我少做几天事罢了。”说完,我仔细凝望她,那个脸庞,鬓边隐隐然出现白发,忍不住冲口而出:“阿璃,你在刘家还好吗?”

“……你累了。”她上身故意坐直。“哈,也对!选择了王家合族,则自应放弃了我、以及簪子。”我稍稍颓然了。阿璃内心一定不好受,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听了我的话后,语气不如刚才的硬邦邦了,说:“德远,你这是何苦?”

“敢问你颈部伤痕的成因,这就是刘家对你的好?”我突然问。阿璃显然猝不及防我这一击,急忙掩住她后颈的衣领,顺势站起,脚下还猛地旁移一小步,急着辩解:“我摔伤的!从前我不是很喜欢练武?练武的时候一时不慎摔伤的。”

“是么?嘿,倒学会这样辩解。夫子有云,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但不能自已,胸口略略起伏。

“德远,你竟然这样想?若我不存故友之情,今天何必来探访?”她不满地顶了我一句。

“故友之情?阿璃,你还记得我们一块在东山那片桑林里练武?我脑袋兴许留着中毒后遗症,浮现了一丝虚幻的兴奋感。这促使我一骨碌从被窝里竖起上半身,半跪在床沿,伸出手扯住阿璃的衣袖,说:“你相信双簪合一有期?倒不如……”

阿璃马上把手往上拉了拉,甩掉了我的掌握。她摇了摇头:“杨安……请自重!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的手,像被点穴,悬在半空,她转过身,直视我的眼睛:“是,诚如你所言,双簪合一,或者能粉碎你对头那邪恶的目的。但,父母之恩、举族荣耀,也是我须臾不敢忘的事情。何况现在北府兵也不在母亲外家陈郡谢氏的掌握之中。王家不要说出头,要保住原有的气势也极其艰难。”

我呆住了,这就是我在河边救起那个清新脱俗又带了几分狡黠的姑娘消失了吗?于是,没来由嘲笑自己刚才越礼的举动了,人家念兹在兹,不在簪子上面。“所以你选择把初心忘记得一干二净?”我已经在哀求她了。桑林练武,东山戏耍,那一幕幕,不光如烟,甚至如同一记闷棍敲打在我的头上。

“德远,我有个人,想你见见。”阿璃莫名地插入一句,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介乎于真实的笑容和戴上假面具之间。我愕然,有点手足无措,可阿璃却不管我的反应,自顾自把门外侍候的仆从叫进来。那丫鬟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进来。阿璃当着我面抱过来,亲了亲,才开腔:“我的儿子刘涛。明日,我们娘儿俩回我父母家省亲。阿涛,叫‘杨叔父’。”

伴着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儿语,我仅存的一点幻想就此破灭,装出一副喜悦的样子,摸摸那孩子的脸蛋:“双目如灿灿明星,将来必能光耀门庭。”这下,她反倒低头不语了,放下孩子在席子上,默默挪到桌边替我满上一杯酒,轻声道一句:珍重!

袍服悉索的摩擦声、孩童的天真呢喃,随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突然想起我此行的根本目的,马上连木屐都不穿,光脚冲出大门,喊:“阿璃、阿璃!”阿璃抱着孩子正准备登上马车离去,听到我的叫喊,停住脚步。“还记得孙泰的儿子?”阿璃转过身,努力回忆:“就是那个治所姬妾满门的孙恩?”我点点头:“他最近到海岛,以天师的名义,纠集了一群‘长生人’,嚷着要建立清明世道呢。看样子是要到会稽来,你们家快快走避,离开山阴吧。”我说着说着,岔了点起,喘了几下,好歹说完了。

她满不在乎,说:“孙恩那汉辈,不外如是。”接着头也不回走了,边走边说:“家大人会有所防范,感谢先生告诉我大事。”

事实呢?史书只是无情记载着“孙恩之攻会稽,僚佐为之备。凝之不从……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杀啊,我们将会得道的。”平日只会打渔、种田的人,纷纷像吃了迷药,不顾举刀狂砍。无数的生命在会稽山阴的巷陌被屠戮。

待平静后,我唯一能做的是,在山头立一个小小的墓穴,里面埋着的一方石块,上书“晋故会稽郡山阴县会稽内史功曹刘府君妻王氏墓志铭”。阿璃,阿璃,我能为你做的仅仅如此!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瞧着对我半信半疑的马佳,心里念着:永不再犯!远处的汽车喇叭声,是我存活到21世纪的最佳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