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想自杀的男人
某一阶段,某个男人对生活的绝望已经到了即将全面崩溃的边缘。
他想到了死亡。
而且是非正常的死亡。
他想到了自杀。
自己结束这段已经不堪生活重负的生命。
那一段时间,经商的亏空,感情的挫败,朋友们的成功,无一不压迫着他紧绷的神经。而他重新开始的职业经理人生涯,也并非一帆风顺,这个男人必须违心地在一个充斥着三教九流的圈子里忍耐和逢迎。
这让他诅咒上天的不公。
他变得敏感、脆弱、消沉、暴躁。
有时他像一条慵懒的蛇,萎缩在房间里上网、看碟,甚至读情色小说;有时又像一只斗鸡,在酒桌上与朋友或同事大动肝火,拂袖而去;更多的时候他像一匹瘦骨嶙峋的狼,穿着随意、宽松的黑色T恤,窄腿的牛仔裤,在繁华的重庆路上漫无目的地流浪;他沉默寡言,有时会很快地把工作干好而且完成出色,并因此受到表扬,但他更多的时候是把工作交代给下属操办,而自己跑到南湖去游泳。
他患上了轻度的焦虑症,时常有想要施暴的冲动。在与一些非权即贵的男人交往中,他总是在极力控制自己想要挥动的胳膊和手掌,因为潜意识中总有一个念头在诱惑着他——照他的脸上来一下会怎样呢?
每当他看见写字间里或临街橱窗里宽大的玻璃,总想狠狠地踹上一脚,让它们在瞬间粉碎。那如雪花般纷纷坠落的玻璃碎屑,一定会很美,而那穿着洁白衬衫和戴着墨镜的塑料模特一定会惊诧莫名。
他畏惧乘坐百货商场里上上下下的扶手电梯。望着脚下慢慢缩小的柜台和人流,他总怕自己会张开双臂,如鸟一样飞行,然后砰然坠落到冰冷的地面,等待医生或警察的到来。
这是一个已经对世界失去信心的男人。
生存,还是死亡?
曾经摆在哈姆雷特面前的问题也常常萦绕在这个男人的脑海里。
他知道这样不好,好死不如赖活。他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但一小时后,在他滔滔不绝的口才下对方总是一脸的无奈。他考虑过很多种死亡方法:喝药,太过于痛苦;上吊,吐着舌头的鬼可得不到幽魂倩女的垂青;触电,手舞足蹈的抽搐有损尊严;投河,良好的泳技在生死关头肯定会与死神过不去……
他翻阅了大量的死亡经典:凡·高,那个把耳朵割下来送给妓女的疯子画家,在自杀前夕用鬼斧神工的画笔留下了一个绚丽色彩的世界;海明威,推崇硬汉子风格的真正男人,用猎枪子弹洞穿了喉咙;还有顾城,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找寻到的并非光明,是一个在乌托邦式的爱情幻灭后毁掉妻子与自己的懦夫;还有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喂马劈柴的诗人,最终却将浪漫的头颅卧在了山海关外黑漆漆的火车轨道上……
这些浪漫和传奇的死亡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找到了不活下去的理由和同盟,问题还是:怎么死亡?
如何死亡?
关键——死得其所乎?
想自杀的男人不傻。虽然想死得惊世骇俗,但他知道,自己的死亡会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小的石子,只能在掀起几圈涟漪后,很快就恢复原有的平静。
这样的死亡又有什么意义?
他也想过采取一些过激的行为,但良好的品德和善良本性让这些想法一出现就戛然而止。自杀是一个人的事,如果涉及社会和别人,那是不道德的,你自己的痛不能强加给别人。你自己生命的终结是自由,但如果以损害别人的生命与生活为一种附加值那就是一种犯罪。
苦恼的男人边这么想着边把头埋在酒吧吧台上,手探出去握着一只装了红酒的高脚杯,在灯红酒绿中沮丧地听着那首欧美经典歌曲——《昨日重现》:
昨日又重现/回首当年情景/往事历历/好时光一去不返/怎不叫人心伤/一切都已不再/我愿唱给他们听/那一首首情歌/我要记住每句歌词/那些熟悉的旋律/依旧打动我的心坎/时光阻隔融化无踪/每段旋律每个音符/依旧闪亮/每个迷人的音节/重新又响起/感觉多么美妙/一切最美的回忆/清晰重现眼前/有些甚至叫我落泪/就像从前一样/昨日又重现。
这首歌总能让人想起记忆里闪光的那些瞬间。那些早已不再的青春,那些已逝去的朋友和恋人,那些欢笑和感动,那些纯真和拥抱……
男人想:为什么我们要长大,为什么我们要在成长的过程中丢失笑容和承受无尽的伤痛?
2.死神的笑脸
上帝坐在天堂的云端里愁眉苦脸地想着该怎样救他。
死神气呼呼地拎着大镰刀走过来。
上帝问:“嘿,老弟,你干什么去?”
死神说:“下面有个蠢材不怕死,我去吓他一次。”
上帝说:“啊,你要小心,别把他真吓傻了。”
死神笑:“不会,我知道他还有段阳寿。”
接着他饶有兴致地坐到上帝旁边,边观察着上帝的脸色边问:“老头,你怎么对这个年轻人这么感兴趣?”
上帝说:“这是个圣人,本该上天堂的,如果自寻短见,那就只能去地狱。”
他又接着说:“自杀本身就是犯罪,人类的生命本是大自然的恩赐。轻易地去摧残这难得的身体,简直就是对宇宙与神灵的不敬。哪怕是前世修过的圣人,犯了这种低级的错误也要堕入地狱,而且还会在寒冰中受苦。”
死神微笑了,他俯身向云端下窥探:“这个病歪歪的人是圣人?我怎么一点看不出他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上帝郑重地说:“这是东方的一个圣人,前世是虔诚的修行者。”
死神哈哈大笑:“东方?你可是西方的上帝。”
上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世界,不是一会儿以西方为学习榜样,就是一会儿以东方为文明方向。其实,世界之大分什么东方和西方,南边和北边。东西方都有其优势和短长,智慧和文明也一直在相互融合交流。宇宙潮流浩浩荡荡,以区域和封闭的眼光看待一切实属荒唐。”
死神听罢,付之一笑,飘然而去。
想自杀的男人正在返回城市的路上。车速很快,一辆黑色的捷达汽车载着五个男人,大家正在讨论一场即将在晚上七点开始的球赛。车窗外,春天的田野,郁郁葱葱。
就在这时车祸发生了。
一辆从乡村土道上驶来的载满重达十六吨沙子的平头柴油车,在上国道前被另一辆飞驰的奥拓晃闪了一下。两车错开后,柴油车司机踩动油门,随着引擎的一声怒吼,这个庞然大物就向奥拓车后突然闪现的捷达车直扑过去。
眼疾手快的捷达司机急忙向右侧避,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头虽然让过了,但平头柴油车却结结实实地撞中车体后半部分。
想自杀的男人眼见平头柴油车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危险!”他还来不及惊喊,便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的披着黑斗篷的男人狰狞地笑了一下。
据同车的其他男人讲,当他们跳下车准备痛殴一下卡车司机的时候,看见衣服上有殷红的血迹。大家这才发现,坐在司机身后应该最安全的那个男人,满头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后车座上。
包括司机,同车的共五个人,除了他,另外四个安然无恙。
男人沉入无垠的黑暗之中,一片虚无。
然后似乎有白光慢慢地渗入,眼前像电影胶片显影一样渐渐地出现模糊的人形。那些变幻的形态,最后终于清晰起来,穿着白色衣服的大夫和焦急的朋友。
原来,不经意间就和死神打了个照面。
在以后的日子里男人常常会想,死神为什么放过自己?或许,是对死亡的无所畏惧让它感到索然无味?还是在最后的时候,上帝伸出的手杖隔开了它锋利的镰刀?
想自杀的男人顿悟,既然死亡具有不可确定性和不可预料性,那么着急地去死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次机会可以遭遇死亡呢?
刚刚满月的时候可能会得传染病。
儿时到处玩耍时可能从树上掉下或掉进井里。
少年时和人斗殴打架会被刀捅。
年轻时会赶上当兵上前线赴战场。
中年时可能酒后驾驶与大卡车相撞。
我们有可能家中电器漏电不小心被电死,发生火灾在熊熊大火中被烧死,也有可能在非典疫情中病死,在海啸灾难中淹死,甚或招人绑架被撕票,坐公交遇上恐怖分子被人肉炸弹炸死……
我们的一生可能有三百六十次要遭遇死神。
我们可能躲过三百六十次,但我们谁也逃不过那最后一次。
“我们都欠上帝一死。”海明威说。
既然,死亡是迟早都要面临的事情,那么,费尽心思、呕心沥血地寻思着去自杀干什么?
勇士只死一次,懦夫死过千回。
想自杀的男人豁然开朗,原来选择死亡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如何活下去,而且活出水平来才是件艺术。死尚且不足惧,还怕去按自己的本性自由而随意地活着?
看来,死神的笑脸也写满了智慧。
3.病榻上的瑜伽
医生姓于,戴着一副黑色边眶的眼镜,男人在醒后睁开的眼睛第一个能分清的面孔就是他的国字脸。
“医生,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那儿?”
“你发生了车祸,一辆拉沙子的货车撞了你,你现在在医院里。”
“哦,是这样,有多久了,我的浑身好痛。”
“三天了,你一直在昏迷中。”
“哦,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你自己,你一直在挣扎中。你的脑电波时低时高,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旋涡里挣扎着努力自救。你一直在呼喊着一些名字。”
“什么名字?”
“可爱、大强或者大象。”
“可爱?”男人喃喃自语,“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这是你大脑里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吧,这个名字你喊得很清晰。我们的意识有时很奇怪,它能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我们都根本没有记得或忘却的人或景物。”
“医生,我缝合了那么多针,不会影响我的面容吧。医生。我的身体能恢复吗?医生,我多久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