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天地儒侠:东方害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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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仁之光,天之心(三)

(5)赤龙

来到黄江南岸,见江水奔腾不息,足有三百多丈阔,大冬天的却暗流汹涌,不知夺去了多少船家的性命,岸边哪有摆渡的船只?正在这时,一页扁舟撑了过来,一年轻人一身孝服,向少女招呼道:“你可是三天前尝了傻子瓜子仁的那位?”艾无差点点头:“有什么说法吗?”“我爹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把你和你的行李一样不少地送到岸北。”“你爹是谁,我好像不认识啊。”“我爹叫朱张渡,我是他的养子,叫朱官渡。”嘿嘿,听起来倒像是两兄弟,少女玩笑道:“噢,你的养子又叫朱什么渡了?”“还巧了,就前两天刚捡个七八岁没饭吃的孩子,我寻思我爹那么不容易,是不是名字没取好,就给儿子取个朱民渡的名儿。”

少女看着一脸沧桑的朱官渡问:“你爹长的和你很像吗?他怎么死的?”“三天前,他见老婆婆一人前来,便知道年广久出事了,强忍悲痛,陪了老婆婆整整一天,一粒也没卖出去,便把所有的瓜子仁都埋了。送过老婆婆,悲从中来,回来时行至江心,抱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大石头沉江自尽了。”“什么什么?自尽?唉!‘瓜子仁’呀‘瓜子仁’,难道谁要讲仁做人了谁就是瓜子?那你怎么打算?”朱官渡一脸坚定地说:“不管是不是傻子,我都会在这儿摆渡,还会让子子孙孙都做这一样的事。相信这是我能做好的事,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意义?”少女笑得好认真好遥远。

原来那天年广久终于过劳死去,老婆婆安顿好艾无差,去江北卖瓜子仁,回来后便“自挂东南枝”,陪丈夫去了,而朱张渡虽然心意坚决继续摆渡,一时没有了可渡之人,又怕他夫妻二人奈何桥上不好过,自沉江底也跟了去。少女想到那个一辈子在大江大河里搏击弄潮的汉子,居然把自己活活淹死,心里不禁一抖,又听朱官渡说他这两天总梦见爹在江心里被人用长指甲撕抓心肺,不时发出痛苦却不屈的呻吟,迷惑不解。

船到江心,忽然从下游推来一波黑色的恶浪,向小船打来,艾无差一手拎了五个仍捆一起的大皮箱,一边去拉掉下船的西门重锤。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了过来,小船完全倾覆,漩涡中一只巨兽的大嘴吞来,艾无差将箱子和重锤一起向上抛去,十方红霞手倏然打出,船被扶正,三人各自抓着舢板,却眼见着箱子就要被冲走。那怪兽也不示弱,居然人立而起,隐隐约约竟长成夫子的模样,两宽大的袖子一挥,霎时有无数黑色的方块字样飞出,将小船击的粉碎,又张开黑色大嘴向少女咬去!艾无差已猜出个大概,心念动处,单掌推出,就见十方红霞手的一片霞光中,出现一条一个个汉字舞出的赤龙,金光闪闪,与那怪兽对峙起来。艾无差生气道:“我倒要看看究竟什么鬼怪,敢拦我的路!”一拍心口,自腹中吐出宝镜,往怪兽照去。宝镜中,火堆、粪坑、陷阱、监狱密布,无数拿着书卷的冤魂哀嚎不已,艾无差娇叱一声:“呔!你们这些不孝门徒,自己受罪匪浅,却还要再多些子孙来陪吗?”怪兽软了下来,捂着脸退开。

饶是如此,三人被冲的各自散开不见踪影,朱官渡拼力拉住西门重锤,一会就又累得游不动了;艾无差也因为打出了宝镜,再也不识水性,不停地呛着水,眼看着不行了。忽然,江心长起了一石柱,等石柱长出五十多丈高时,一个小沙渚浮出水面。西门重锤疲惫地抱着石柱的根部,不停地咳嗽,石柱的根部绑着一条被捅破的裤子,朱官渡看了看惊道:“呀,这是我爹的裤子啊。”重锤抬头向上看了看,由衷地赞叹道:“你爹可真够雄伟啊。”另一边,艾无差正把五个大皮箱子搬上小船,重锤过去帮忙道:“奇怪啊,我快沉入江心时,好像看见那怪兽脸红了,它也会脸红?”艾无差叹口气:“那冤死的固然叫人心气难平,那些害死别人的也多可怜之处,你说他们的心智是丧失、迷惑还是被裹挟了?脸红不正常啊?但愿朱张渡能让他们死后也走上正道。”“为什么他们怕照镜子?”“读书人嘛,夫子不说了吗,读书人三境界:知耻、明礼、修性,他们要都是些无知的冤魂,我光之前的十方红霞手就足以应付,焉用唤出赤龙?”

朱官渡也过来道:“小船明明被打碎了,怎么就又好了呢。”艾无差停下来,看着下游一片波光粼粼道:“他们与你爹见识不同,见他死于此地,都纷纷赶来禁制、甚至想害他,唉,都成冤死鬼了还要分出个彼此,还要排斥异己,还要统一思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过没关系,如今你爹已长成一座高峰,暂时没人奈何得了他,他想要你继承衣钵,还去渡人,便救了我们,送条小船。”朱官渡很激动:“嗯!我爹肯定会像灯塔一样照亮这里,会像河神一样护佑大家,会像空气和声音一样充满并撼动人心!”西门重锤赞叹道:“你是我见过当的最好的儿子,希望能像你爹一样雄伟!”艾无差也连连点头:“嗯!好好学你爹吧,你爹是有根有种真性情!”重锤道:“妹子也更厉害了,单推红霞手就能化身赤龙,我看是你在锅里睡那三天的原因,不知我这锅底灰烬堆中的人会不会也能长点本事!”“呵呵,也是心思动了,否则你看我的第一掌,双掌都没推出恁大的力道。”“心思?有那厉害?”“是最厉害了。思正道、思人德、思无邪。”

艾无差想去年广久埋炒瓜子仁的地方拜访,走到附近,见许多人挎着小篮子,往一处赶,一问才知道是白鹿洞附近长出一棵千年难觅踪迹的华楹树,不只枝叶繁盛,还一直不停地向上长着。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去跪拜的,以为天降祥瑞,自然有求必应了,谁料华楹树方圆几里的地方都无一例外地无法跪拜于地,好像有一种力量托着人的身子,即便强行跪倒,也如同针扎着膝盖,倘五体投地趴伏在那里,则心口又疼痛难耐,连拜求的手势都做不成。艾无差来到树前,看高大的华楹树盖过“真理一言堂”,超出五老峰,直向云端插去,忽觉箱子有异动,回头见一只紫凰飞上树干,绕旋而去,姑姑的尸体已然不见。

(6)演讲

此后的路好走了许多,西门重锤脑子活,想法弄了辆牛车,但总见许多头包红布、手持大刀的人,时不时朝她二人看去忿忿不平的一眼,感觉非常奇怪而不爽。来到常家镇,艾无差直奔大学,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演讲,演讲者是个年轻人,叫卞钟黍。原来卞钟黍作为今年举孝廉的代表人物,进府面见庄主,被任个闲差,留在常家镇,经熙狐极力推荐,常建信同意他来大学做演讲,题目叫“我的人生观”,现在刚刚开场。

卞钟黍红光满面,虽然依旧显得单薄,但举止间已有了一般官僚的那种派头,或者从另一角度说吧,他虽然自我感觉已做好了进入体制内的准备,但作为一个侥幸逃离苦海的穷苦读书人,其浅显明爽还是显而易见。只见他微微扬了头,轻咳一声,朗声道:“我有一个梦。”台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卞钟黍以为他们没听清自己的比喻,忙道:“我有一个梦想。”台下一片议论声:“呵呵,他讲的确是那玩意儿无疑,没听还重复了一遍吗?!”“废话一堆,就说你怎么进体制内的就行了?还专捡那个词儿恶心我们!”“回家对着你老婆的光腚去说吧!”“谁再说那两个字,就让他祖宗八代死光光!”卞钟黍有些慌了,准备好的腹稿全被打乱,他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又根本听不清底下说些什么,想是众人不喜欢那个词儿?忙又纠正道:“我有一个理想——”也不知从哪儿找的,只见一瞬间,鸡蛋,烂菜叶子,白萝卜棒子,四书五经,一齐扔向台上。台下,有人大哭,有人大骂,有人呕吐,有人晕倒,一须发苍苍的老者抢上台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卞钟黍的鼻尖骂道:“你再敢说出那个词儿,老夫就灭了你!”台下一书生泪眼婆娑道:“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心疼过了,麻木过了,疤痕都快没了,突然被重提,真让人小心脏受不了。”另一个青年人上去不由分说,猛推了卞钟黍的头道:“说什么你妈的鸟理想,那撑死了叫追求!就是你个王八蛋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追,厚着脸皮、猫起骨头求爷爷告奶奶的求,懂吗你!”

人们开始抢占演讲台,并互相推搡,场面眼看要失控,常建信一声轻吼,震住众人,夹起卞钟黍,跃出大学的门墙逃走,西门重锤头哆嗦的像个拨浪鼓:“这是在常家镇的大学里,还是在周山镇的玉娘村啊?”但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两个人无关,这两个人就是东方害丑与艾无差。

艾无差一站到那里,就感觉到了那道淡然深邃的目光,这目光穿透层层人墙,包容而显淡定,正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样子。心上人站在阻隔着的不远处,洒脱而晴朗,像张开太平湖一样广远的胸怀,等她走进,等她抚摸,等她安稳地酣睡。东方害丑也感觉到了艾无差的变化:那个丑陋不堪的女孩不见了,美貌优雅的少女依然清纯,但没有了之前些微的自卑、慌乱、茫然,她墨香袭人,意趣神色间,端直儒雅,不染尘埃,她坚定而有主见,端详久了,还会看到那清秀的眉宇间散发出一圈浅浅的光晕,而光晕的四围,隐隐约约竟是一个半圆形的“梦”字!!!

因为一个人的一次演讲而乱糟糟的人们四散开来,大学恢复了宁静,却又再次慢慢聚拢起更多的人来,这次却是因为两个年轻人。好像世界被人为地分出了男女,男的一拨围着东方害丑,出神地盯着艾无差,女的一拨围着艾无差,静静地看着东方害丑。时间沉浸在一片宁谧与祥和之中,两人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聚拢在她俩身边的人都站着进入一种酣睡状态。一天,两天,后来整个常家镇都像是睡着了一般,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后,人们一觉醒来,都变得不太浮躁了似的,也忘记了刚发生过什么,脸上洋溢着宽容、自足、坚定的笑意,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客气地彼此招呼。

艾无差向常建信讲了姑姑的遭遇,老头子黯然神伤,害丑一旁也听得动容,秃噜一句:“她也是我姑姑!”少女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才这样说,心里涌出说不尽的欢喜甜蜜,高雄击掌叫好:“你是好孩子。完成她的心愿,千里送来富五车,真了不起!”熙狐奇怪道:“什么‘富五车’?是那些箱子吗?”高雄哼一声:“没文化!”大家都又被逗笑了。熙狐拉着艾无差的手道:“你与我家害丑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一直瞒着我呢,可得教你说说了。”少女略显害羞,担心地瞅了一眼那个天底下最帅的帅哥道:“东方大哥的病好了吗?”众人,包括害丑一齐紧张起来,少女也变得紧张:“大哥不一直都心口疼吗?怎么还没好啊?”熙狐隐约猜到,那时害丑正想害死我夫妻两呢,故心口一直疼,可他现在已认我是娘了,想到这里,便娇笑着掩饰道:“好?他压根就没那病,肯定是想和你套近乎才想的招数。”

大家都释然,常建信看着艾无差,也非常喜欢,觉得能与侄儿相配的女子也就她了,而且他觉得这女孩一点都不怯呼害丑,相反,害丑倒是总能表示出对女孩肯定、甚至追随的眼神,难道这仅仅是因为爱吗?熙狐也看出了常建信的心思,媚笑着问:“我儿子挖空心思追你,你就没个态度?”“我没态度?唉,思念是个疯女人。”艾无差说着走过去,拉住害丑的手,仰脸柔声道:“想你想再好,都赶不上眼前这个你好。”

众人都被雷到,常建信咳一声道:“嗯,这个,十方观固然要回去,一是把观里的事都捋顺了,二是如有《五百解言》望多抄誊几份带来。今天累了先歇会儿,明天去大学做个演讲,给大家说说那瓯平府到底多先进了。”“他们在物理上先走了几步,这就非常厉害了,我们光讲人德,又自大封闭,实际上是心思的愚昧更胜。所谓科学,要不说普及的话十年就可赶上,至于工坊技艺,二十年也差不多了,要整体上家国州府都能与之持平,也就三五十年吧。”“那么大差距啊,会不会有点长他人威风啊。”“这是姑姑闲时与我聊起,她老人家耗空所有钱财心力,购得五箱子书,伯伯可着人先学,继而教了大家。当然如果万众一心,七天就可赶走强人,但你落后,他们随时又来,代价大却解决不了根本。”“小妹的血不会白流的,我先将这些书大量翻印,同时找可靠、有志趣的人赶紧学了。”

这时唐华在身后碰碰老爷子,常建信纳闷地跟出去:“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这么大五个箱子,一箱子按一百本算是五百本,每本翻印一百册不多吧,这五万册的费用对我们可是雪上加霜啊。”常建信叹口气:“又是钱,啥时候你能不给我提这个字啊,没钱我们就啥事不干了吗!”“师父啊,这社会没钱能干啥事?徒子徒孙们全都做买卖去了,哪还练功?可这多少老师,唉,要让他们也挣些钱就好了。”“等大家都认识到这玩意重要就好了,那时我们再适当收些费用。”“我看现在就收,等到什么时候?我们作古了,这大学无以为继、办不下去了岂不前功尽弃?”“不收!撑着!”常建信怒道:“我们给老师的钱已经够少了,你没瞅有门路的老师都做生意去了?向学生收,他们要不来,大学不现在就得垮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