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弟在五寮坑一向以胆大闻名,据说夜里到山涧里捉鳖,曾经遇到过鬼,没有被鬼吓死,反而把鬼打跑了。兄弟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与跟踪,掌握了“瓜鬼婆”的活动规律,他们就在“瓜鬼婆”每天傍晚必定经过的一处山坡上挖了一口陷阱,有一人多深,上面覆盖着一层杂草,让人看不出破绽。这天傍晚,“瓜鬼婆”从村寨里走出来,又向着陷阱这边走来了,两兄弟准备了几只大石块、几筐石灰和红土,躲在一座大墓的后面,非常紧张地看着“瓜鬼婆”像幽灵一样地走过来。
“瓜鬼婆”越走越近了,兄弟俩躲在大墓后面,紧张得手心不断地出汗,一只野蜂叮在弟弟的手上,谁也不敢动一动。“瓜鬼婆”昂着头,向陷阱一步一步地走去,突然,呼啦一声,“瓜鬼婆”掉入了陷阱,两兄弟一人抓着一只大石块,一人提着一筐石灰,十万火急地从大墓后面跑了出来,把石头往陷阱里猛砸,把石灰泼到里面,只听到“瓜鬼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们把事先放在大墓后面的石灰、红土一筐筐地提出来,倒在陷阱里。他们终于把陷阱填满了,也就是说,他们终于把“瓜鬼婆”活埋在地里。兄弟俩用锄头把陷阱上面的土一点一点地夯实,从山上推来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了上面,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村寨里领赏。
“瓜鬼婆”死了,她用过的东西被淋了狗血,拿到山上一把火烧光,从此之后,五寮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那设计结果“瓜鬼婆”的两兄弟一年后突然暴病身亡,大家猜测是“瓜鬼婆”临死前最后一次放蛊蛊死他们的,这又让五寮坑人担惊受怕了好长一阵子。
现在,疯茶婆开始养蛊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年之后将使五寮坑陷入恐慌境地,人人谈蛊色变。张绳和不停地喝着茶,一杯接着一杯,他从没有过这样喝茶的,他脑子里不停地在转着:怎么办?怎么办?
张绳和想了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早地结果疯茶婆的生命。
可是,张绳和遇到了当年比他父亲更大的难题,一是疯茶婆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二是她养的蛊还未养成,可能除了他还没有别人发现她在养蛊,如果族中长者开会,恐怕不会有谁赞同他把她处死的提议。
张绳和抓了一把茶叶,放到嘴里咀嚼着。他咀嚼茶叶是无声无息的,白利利的牙齿很快把茶叶嚼成了一团茶泥。茶叶的气味,使他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很快拿定了主意,让外乡人张南清找准一个机会,在山林里或者什么地方,干净利索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疯茶婆干掉。
21
疯茶婆从浮昌楼走了出来,像一个纸人似的,向着三面山方向飘去。
从村寨到三面山下的三眼泉,这是张南清每天必走的路线,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可是他悄悄跟在疯茶婆身后,到了一个交叉路口,似乎只是一眨眼,疯茶婆就不见了,好像化作一缕烟雾融入茫茫无际的夜空,或者遁入三百尺的地里。
接连好几个晚上,张南清暗地里跟踪着疯茶婆,跟到半路上,疯茶婆突然不知消失在哪里,自己只好灰溜溜地走回村寨。
他发现,要完成头家委派的秘密任务,原来不像吃点心那么容易。虽然头家没有给他一个时间限制,但是他明白头家的意思,肯定是越快越好。事情好些天没有进展,他害怕头家哪一天突然间问起,心里很急躁,幸好头家好像没这回事一样,从不提及。
有一天吃饭时,张南清突然想起来,他可以试试用“大蛇药”来结果疯茶婆。“大蛇药”又叫做“断肠草”,是山上常见而又剧毒的一种草,在他懂事的时候,家乡张坑有好几个妇女自杀,都是吃的断肠草。如果把断肠草煮成一碗汤让她喝下,她肯定就没命了。可是怎么让她喝下呢?这是个难题。
疯茶婆在村寨里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不过,张南清还是发现她原来也是要吃饭的,浮禄楼大门斜对面有一排猪圈,好几间已经多年没用来养猪了,她就在那里占用了一间,垒了一口不像样的烧柴灶,架了一只又黑又脏的铁锅,她隔几天就在那里煮一锅地瓜,或者烧一锅草籽水。张南清知道,那草籽水是用鱼腥草、六月雪烧的,用以解暑清凉,如果把断肠草放到里面煮开,她喝下一碗不就完蛋了?
可是,疯茶婆在猪圈里烧草籽水时,她就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一个什么东西看,一步也不离开。张南清衣服里揣着一把断肠草,躲在不远处的茅厕后面,心里急得全身发痒,却是无可奈何。烧开草籽水,疯茶婆用一只缺了个角的碗喝了一碗,然后离开猪圈走了,但是那排猪圈前面有好几个妇女站在那里闲聊,张南清也是无法行动,心里真是急得不得了,他真想向那几个饶舌的妇女跪下来,说,拜托你们了,行行好吧,快点离开这里,我要把断肠草放在疯茶婆的草仔水里烧开,让她一口喝下倒地毙命,这是头家信任才交代给我的秘密任务,请你们支持我啊!
不过,天断黑之后,张南清的机会还是来了。他吃了一碗饭就从伙夫房溜出来,猪圈那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猪鼻子拱地的声音。他跳进疯茶婆占用的猪圈,从衣服里抓出那把断肠草,放进铁锅里,在灶洞里点火烧了两片柴,然后跳出猪圈,转头看着四周,以防疯茶婆突然间从哪里窜出来。
两片柴烧完了,张南清松了口气,他又跳进猪圈,用手捞起那把发烫的断肠草,拿到茅厕里扔在茅坑里。他想现在的草籽水变成断肠草水了,疯茶婆过一阵子或者明天来到这里,舀起一碗一口喝下,事情就好看了:突然她全身抽搐一下,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然后两脚一蹬,就到地府见阎罗王去了。
而他就可以到头家那里领赏。想到这里,张南清笑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南清到三眼泉给头家提水,他特意转到猪圈这边看了看,疯茶婆那一锅草籽水还是满满的,没有喝过的迹象,这也就是说,疯茶婆昨天晚上没有再到这边来,今天一个白天,她肯定会到这边来的,来了就免不了要喝水,一喝水……张南清告诉自己别心急,断肠草水在那里等着她,她怎么也是逃不过的。
那天头家第一次把他叫进房间里,神色庄重地说,南清,你到我这里来也有好长一阵子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一把称吧,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我有件事要麻烦你,成了之后我会给你奖赏的,你也知道,我老婆已经疯了,我不想让她疯疯癫癫的活在世间上败坏我的形象,我让你把她干掉,你敢不敢?那时他二话没说地应了一声,头家叫我做什么,我哪里有不敢的?
从三眼泉提水回来的路上,张南清心里一片喜悦不停地翻滚,他想,头家交代我办的事情,我办成了,头家不知会有多少高兴啊。他话头话尾听说了妹妹张梅枝这些天时常被头家叫去过夜,也许疯茶婆一死,头家就会将妹妹明媒正娶,那时,他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张南清没想到,这日子原来可以过得这么好,越过越好地好起来。
走到浮沉楼的四楼廊道上,张南清放下手中那铜桶的水,头家从竹椅上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头家,我用断肠草把疯茶婆毒死了!但他还是忍住没说,他想,等到发现疯茶婆直挺挺倒在地上,再跑来向头家报喜,效果会更好的。
在膳厅吃早饭时,张南清看到张美金不知为什么进进出出,肥厚的屁股在面前晃来晃去,他小腹就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裤裆间好像都有了反应。大人还没有正式地让他们“见一次面”,但他们每天都在碰面,心里知道对方不久之后就是自己的人了,有时一个眼神,一句搭话,都会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吃过早饭,张南清向浮禄楼走来,他远远看到猪圈里有一条身影晃动了一下,那正是疯茶婆,她席地坐到了地上。他不由放轻脚步声,向猪圈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看到疯茶婆像和尚打坐一样坐在地上,嘴唇嚅动着,不知是在念什么口咒。他想,疯茶婆这种形象,怎么配得上头家呢?确实早就应该像拔草一样把她连根拔掉了。
张南清找到一块地势略高、角度最好的地面,就站在那里望着猪圈里的疯茶婆。疯茶婆好像半天没有动一动,张南清真想为她拿起那只破碗,对她说,你喝呀,草籽水,清凉解渴啊。这时,疯茶婆手向地上伸去,拿起了那只破碗,张南清的心紧了一下,他看到疯茶婆从铁锅里舀起了一碗草籽水,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
疯茶婆端着一碗的草仔水,看也没看,也许水上会有一些灰尘、草梗,但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仰起头一口就把一碗的草仔水喝下去,一滴也没有漏到脖子上。
张南清眼睛瞪大了,他开始扳着手指计算时间,通常情况,一碗断肠草水下肚,几分钟内就会有反应。张南清紧张地看着疯茶婆,为了平静一下心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撮茶叶,放到嘴里咀嚼着,他随时准备着卟地一声吐出茶叶,然后向疯茶婆跑去,但是茶叶嚼烂了,甚至被他不小心地吞到了肚子里,疯茶婆还是毫无反应,似乎她刚喝下的不是剧毒的断肠草水,而是一碗人参汤。
疯茶婆跨出猪圈,向张南清这边走了过来,她眼睛高高看着天上,走起路来落地无声,而且路线笔直。张南清慌忙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堆在土楼外墙边的一堆烧柴垛后面。疯茶婆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好像女鬼一样一晃而过,身影已飘到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张南清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