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星星诗库:山中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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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当你老了(1)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集,慢慢读回忆昔日脸庞的柔和与浓重的阴影多少人爱你的美丽,爱你年青欢畅的时辰有了真心,也有了假意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火旁凄然地,轻轻述说那爱情的消失在屋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些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伟大的叶芝如果仅有这么一首诗,那他也是幸福的。关于幸福,在爱情方面,无外乎就是掏心掏肺的真情了。以一生的作为付出,他还有什么感觉能超出这种幸福的?每次读到它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流下眼泪。在这个世界,能像这样被感动的时候,已经不多了。阿鲁耶达,当你读到这诗的时候,又会有怎样一番感触呢?你是不是会为少男少女的海誓山盟,挖空心机模仿、追逐港台明星而荒废了学业,失去了无数时机,为他们为明星们痴情,甚至自杀的行为而感到可笑、悲凉?他们说:“爱就是一种堕落!为爱必须及时享乐!”这似乎有一定的道理,至少是他们爱情的一个理由。但它缺少了一点什么,一点最重要最美的什么。虽然我们常说,我们完全不必为很东西负责,但我们必须对爱负责,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亲情,可爱又可怜的少年们,当他们在剧院门口,在梦里痴痴地等待时,他们的白马王子或红颜伊人又在哪?谁会在此时对谁负爱的责任?年少的轻狂、追逐表象的浪漫,不懂爱的真义的稚嫩,是要以青春不再为代价的。而明星们有何辜?少年们又何苦?这是真的,当你老了,你才开始理解,开始痛悔,可时间已经没了……

那么,你我是不是就已真正地理解、真正地得到了呢?我们光顾银行,为钞票行注目礼,在龙卡上做梦,我们就全然富有和安全了吗?有了一套四室一厅的房子,室内富丽堂皇的装饰,有了一个娇媚的女人,再后,创造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那我们就真的有了“家”,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爱的防空洞?我们日日厮守,就真的有了属于我们的时间?我们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语言,就真使我们有了自己的新量和传言?有了和睦的邻里关系,为何我们也只能听到鸡犬之声?有了不酸不甜的同事关系,为何我们总碰着一张张阴阳不明的脸孔?啊,还有了牢不可破的人际关系网,官职有了升迁,某某买彩票又中了头彩,在互联网上一个自称是精神的影子情人。人们可以出国讲学、旅游,或成为球星,被尊为英雄,那我们就心安理得,以为自己完善了很多东西,就成功了,于是便有了荣誉感,成就感,因而就摊开四肢睡囫囵觉,扯下遮羞布讲道德,就极其夸张地自诩自己幸福而快乐吗?这是真的。骗他人,难!骗自己,容易!

请原谅我这样唠叨,阿鲁耶达,我爱你!昨天看了一场国家足球队的比赛,他们又输了,输多一点脾气都没了。本对那群不争气的男人的比赛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在山中,总得找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做,不想却让我不舒服了一晚上。我们的脑袋不是别在裤带上,就是掖在毫无灵气的脚底,让臭袜子去启发。我疑心他们究竟念过几天的书,更怀疑他们是否懂足球,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师是不怕沸水烫的死猪,好不容易胜一回,麻木!反反复复地输,加倍地麻木!有个伟人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同样,战术素养与文化层次低下的球队不仅仅是愚蠢的球队,而且是愚蠢透顶的球队!不传球给我,对不起,老子就不动弹!球在大老爷们脚下,很抱歉,老子就独吞了!教练你老吼啥,我在努力啊,你瞧我这一脸臭汗!怎么,说我没有战术纪律?得,将在场上,君命有所不受,我爱怎么踢就怎么踢!老记们,你们去跟教练说,个别位置上的人不合理,若不改过来,老子就不踢了!我们输了,是事实,但我们已经尽力了,对手只不过是运气好!看球的,你们嚷嚷啥呢?有种的你们下来踢啊!哥们,教练出去了,来来,歇一歇,抽根烟,喝!怕啥呢?没记者在,教练还吻(闻)你嘴不成?欧洲来的那帮球员也不怎么样,友谊赛上,我照过他不误!下一次我们努把力,就赢了;即使输了,也学到了东西嘛!孬啥呢?他们骂归骂,到头来还不是要买票看咱踢!你们怨我丢球,那前锋怎么不进球呢?小弟,他们几个是一路的,你可得看清形势,要和我站在一起,别理会他们!如果裁判不出娄子,这场比赛我们就搞定了!怎么会输?怎么输的?你问我我问谁去?总结就总结吧。这是怎么的?球场就像是迷宫,球老是丢,这……老子们有一球在手,怕谁?缓缓气儿,呃,吧台上那妞可是他妈的迷人,今天晚上可得会会她。啥?我们被追平啦?!球迷又该耻笑我们被捅成漏勺了……啊,我们那帮足球王子们,你们也在路上吧?天啦,如果你们一代又一代都只在路上,悠闲、懒惰、吃喝、弱智……那我们只好“Goodbye”了。阿鲁耶达,你也许早就烦腻了,你对运动的漠然使我惶恐,但愿你别骂我为好,急了,我可不吃你那一套。一个对运动毫无兴致的人,我能指望她有活跃的思想年轻的心态,就像有健康结实的心脏一样?但话又说回来了,你不爱运动,其实也无可厚非,运动艰辛又枯燥。如果搞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锻炼,而是竞技运动,那是更苦的;若要将它上升到美的高度,那更不容易。但愿你真正地愉悦,健康!抖掉扑满灵魂的尘埃吧,使身体充满血的热量,使灵魂纯净,使思想活动,生命将在智慧的中豁然开朗。我们跳开运动,回到人生这个话题上来吧。这又是一件不容易说清楚的事啊。多少人苦苦思索过这个问题,疑惑、困顿、不安、烦躁、灰心、懒散......我常在日记中有意无意地、不厌其烦地写道:在路上!在路上!在路上!……

上帝,你告诉我,是什么使我迷恋这包含了苦涩的诗意、甘美的恩仇、漫长的羁旅、甜蜜的死亡、绝望的进取、丰厚的失败、永恒的孤独、黑暗的梦想等诸元素的一切,却又使我愈加迷惘了呢?人一存在,就是向坟墓投降!人的第一声啼哭,就是叩响墓门的声音!每过一秒的时辰,就是人向坟墓步步逼近。这是真理。在向死亡回归路上,我们信誓旦旦地、实际上是多么无望地喊道:我们将珍惜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日落!仔细想来,我们真是这样做的吗?难道我们真的就不软弱吗?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墓志铭在等待我们去撰写,我们一日不如一日的容貌、健康、谈吐与举止,包括我们生生不息的爱和思想,都是多么酷似一座坟啊!

那,我们是在什么时候启程的?启程时分,我们能看到天上那颗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星星为我们指明了方向了么?是什么促使我们义无反顾地启程,却又万般感伤地传唱:狠掉头远离的故乡,而今是我流泪的方向?我们的启程,是远离故乡,还是寻找故乡?皈依故乡?故乡的意志是什么?故乡,我们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我疑虑丛生,仿佛一切都只能是大彻大悟躁动不安,之后,静止下来,没有生气,没有热力,没有指望,没有光明,没有钙,也没有你,连路也成了虚幻。啊,什么时候,我们才开始真正的出发,在真的路上?我们的生活犹如生命本真,杂糅着无数偶然产生的事件,它们使我们毫无准备地发现了新的、变幻莫测的生存形式,而这些形式很可能就是内容与本质本身。不必花费过多的精力和心血去探索必然以及必须所带来的一切。既然是必然的,如该来的,你挡不住;该去的,你拉不住,否则,它们会让你在精疲力竭之后一无所获。请对偶然投以兴趣吧,阿鲁耶达,深究偶然的心得,像一把钥匙,一一打开了生命迷宫的门,我们能够进去,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走了出去,走了出去。偶然永无停歇地改变着我们和这个世界。偶然,使原来的我随时成为不是我的我,也随意使我还原为本真的我,“我”的存在与消亡,就是偶然的结果。也就是说,“我”的产生、存在和改变,都是一切的“我”,“我”是中心,“我的我”是依赖又排斥万象而又无时无刻不发散情感和思想的那个“我”。搞小说创作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就去研究偶然吧!无数未知的偶然性事件,想空气粒子,像光,像在脑骸系统中不断变换的意象,接踵而至,永无休止。它们迅捷地到来,不带任何条件,不作任何暗示,不晓以任何哲理,不看任何脸色,不顾虑任何后果,不负任何责任,一句话,不以人的任何意志和喜好,使我们的一切成为其他。那就是在无数个方向归于“一”时,这个“一”立即又分成无数新的方向,无限反复,无限轮回,无限延伸,我们的命运就周而复始地变迁着、挣扎着。这正是人生的奥妙和魅力,也是造就一个好的小说家的重要因素。当我们达到一个地方,比如死亡,我们才如梦方醒地尖叫一声:我操!我,我不是回到当初了吗?这样,所有的努力、奋斗、辛酸、苦痛都泡汤了,空了,虚了。似乎连生命是否存在也失去了意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往前走,再一次出现在路上。这是我们的宿命,一次又一次,我们在重新启程!我们多少回在无奈中诅咒,在想望中低下头来;又有多少次在苦闷后陡增巨大的勇气,大步往前走;又有多少次啊......是人,就得受苦!受苦,是人类永恒的拥有!它可能是财富,也可能是累赘,甚至是罪恶!剩下的,可能是向往,也可能只是无限的追忆,甚至是绝望!

啊,阿鲁耶达,我的人儿,来吧,让我们抬脚开始走路吧。我们不能同时住在同一天里,那我们不如就此开始行进吧。时候到了!一个长得像开心果的人,背着行李在路口。一个忧郁的女人,正在家门口,手拿空空的时间,送她的人远走。啊,这充满永不枯萎的遐思和悬念的启程,一直在追赶着。在启程的时候,我们、他们都携着虚无中的希望,内心盛满无边的快乐,以及肉体将走向灭亡和灵魂寂灭的预感。它们不是时时出现,它们也需要时机!阿鲁耶达,时候到了,我们仍在睡眠中漂浮!这便是时候了,它们就不再是它们了。可它们是多么的伟岸、神秘和自如,使一条生命之路无以终止,爱也无以终止……

读沈从文,已是最近最美的心仪。如此一个闲散的午后,本该做些别的什么,或蜷在榻上小眠,但还是不经意地潜入沈先生的湘西,在《边城》里再度原始地游弋了一番。阿鲁耶达,你是否记得,我是怀着急切和热烈的心情在当初向你谈起沈从文先生的,谈他的《边城》、《萧萧》、《丈夫》、《湘行散记》和未完成的长篇《长河》。谈他十四岁开始的军旅生涯,谈他是如何可爱无比地追求他的学生张兆和的……不知你听进去没有?也是的,我怎么向你这个文学的门外人讲述我最推崇的伟大作家呢?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怎样厌恶文学,就像我是怎样厌恶小人,尤其是那些披着艺术外衣或披着羊皮的小人?(但愿这一切不分散我们的心力!)但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去介绍那个从僻静的湘西冲出来的、从边城走向世界的、身上流淌着苗人血统的、以乡下人自居、永远驻守自己心灵的圣地、善良聪慧得如湘西碧水一样的人呢?我要你知道的一点就是,在文学世界里,如果没有沈从文,我们的文坛该是多么的残缺不全,我们的精神世界该是如何的寂寞,我们口口声声的审美、自鸣得意的灵魂深处的激情和关于道德的解释、认定,又该是多么的庸俗、肤浅。沈先生热爱他魂牵梦萦的湘西,他就创造了一个世界。无花果树在木格窗间逼出翠色来,如晃晃的梦。那是翠翠的竹篁,还是二老傩送的创心之曲?“这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煞尾的这一句使我悄然含泪。人生艾艾的期待,不就是这两种形式的么?无可抑制的等,苦焦苦虑后的无可奈何,仍殷殷地盼,会来的么?会的……不,也许,不,一定是不会来的了……呃,再等等看,怎么,还不来的?……绝望,还是凄楚的希望?当有一天我们从城市的喧嚣的堕落中埋葬了自己,突然被再生之河引渡到《边城》或马边河畔这个叫苏坝的小镇里,怎么也该悟出:我们毕其一生等候的,在明天——灿亮的梦中回来,在今日——深沉的一律中默默消失。啊,是山之永恒,还是流水永恒?是山呼唤水回来,还是水将山之黛带走,或在某个时候寂然带回,植入一片重新泛出人性的梦中?翠翠明白么?二老傩送在哪儿?他也明白的么?我惊诧于沈先生语言文字的丰润、机智,陶醉在它们的清丽雅致与含蓄冷沉之中。那必是沈先生的“下意识”(沈从文是现当代作家中率先使用“下意识”这个概念的,并在他的小说和文论中运用。)所带来的梦幻般的迷人风光。他那样不动声色地和他生命中的、在泥途下的道德光辉照亮了的脸的、在不被人知、被现代文明所遗忘的角落里唱着牧歌、进行着来自天性的自然优美的爱情的人们交谈,由此,他获得了语言文字的朴素、自由,并使它们为自己所专有。文字不是衣服,语言,也不是商店柜台中商品精致的包装,它们是内容与思想的另一种表现。文学作品的魅力就是我们通过文字语言进入心灵世界,而不是简单地以为“一个人的衣着可以看出他的人品”这样来论证语言文字。进一步说,辞藻华丽了,有什么不好?语言机智空灵又有什么不好?文字游戏也并非是一无是处,试想一想,如果我们单纯追求所谓的主题思想、生活实质,或像我们该死的教科书上喋喋不休的“中心思想”,而语言干皱、枯涩,那我们怎么不感到如同嚼蜡呢?语言,我们灵魂的中央绝妙无比的声音。它如同音乐,也如沈先生的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