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就是名副其实的娱乐。
想起白天大家玩牌,它已经在村里持续了好多天。我联想到墨尔本城里也有一个“皇冠大赌场”,按单体建筑规模的赌场而言,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赌场。但皇冠对外面宣传的名称则美其名曰“皇冠娱乐城”。可见唯利是图的投资者仍有忌讳,要做包装掩饰。
大家最常看到土著人的娱乐就是跳舞,无论是在电影、电视里,还是在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中,或者在土著人自己的岩画中。土著人是最喜欢跳舞的,这些舞蹈中既有表现严肃的土著宗教的舞蹈,也有娱乐性的舞蹈。比如,狩猎既是土著人的生存手段,又是大家的一种娱乐,狩猎过程中包含了许多乐趣,所以,许多土著舞蹈都是从狩猎中演化出来的。
此外,我所了解的土著人今日的另外一种娱乐就是玩牌,实际上也就是赌博。
土著部落中,赌博是公开的。因为赌博已成为有些地区土著人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不用担心警察会来干涉。
今天的土著人是澳大利亚的公民,享受与白人相同的社会福利。救济金是每两周发放一次,很自然,“赌博日”也就从那一天开始。严格地来说,就是每个人拿到澳大利亚政府发放的现金那一个时辰开始。
我无法知道澳洲土著人从何时开始赌博。但从赌博所必需的条件看:一是现金,包括纸币(澳洲纸币是塑料制造的,分紫、红、黄、绿四色)和硬币(澳洲分金、银两色);二是赌博工具──扑克牌,显然,都是白人带给他们的。在钱币进入土著人生活之前,大家只会以物换物。白人带来了文明和名为“娱乐”的文明病——赌博。
土著人赌博没有赌场,甚至也没有赌桌和其他赌具。白天,就围坐在地上,太阳光强烈了,就移到树下或帐篷里;到了晚上,他们就在篝火边上继续赌。
开始是三五人一组,分成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赌摊。每个人各自为阵,就是夫妻也不在一起,分头各自下注,可见夫妻的金钱也是各人管理自己的。
村里有几百人,赌摊分布开来时,看上去好像分组学习讨论似的。赌博的方法不像“皇冠赌场”那样多姿多彩。土著人没有老虎机、21点、牌九、大轮盘、小轮盘……他们采用清一色的方法──扑克牌比大小,这样一来,混乱中又有秩序,很像奥运会的小组预赛。
赌博的方法就是每人发五张牌,比数目大小,一次性摊牌。外人看来,就那么简单,几乎无什么娱乐可言。让我赞叹不已的只是发牌的神速麻利,一大摊子人围坐地上,不论靠得远近,发牌者手指轻轻一抖,一张牌飞过来,距离二三米以外,那张纸牌出神入化,竟然仍能背面朝上,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下来,而绝不会内面朝上翻转过来。庄家轮流做,发牌者也一直在换,但几乎人人都有这手绝招,我肯定“皇冠赌场”中没有一个荷官有这种本事。这使我不得不想起土著人的过去──他们将飞去来器远远地投掷出去,是那么毫厘不差地打在鸸鹋和袋鼠的小脑袋上,这些澳洲特有动物都是小脑袋大身体,如打在身体其他非致命部位是不见效的。土著人就是靠一手“绝活儿”才一代代繁衍至今。如今,他们灵巧的双手依然有祖先的遗传,不过改用在发纸牌上面了。我有次问一位发牌麻利的小伙子,“你能用飞去来器打中一只野兔吗?”他笑起来,说:“飞去来器现在是旅游商店里换钱的东西。”
开始几十个赌摊同时进行,下注数目当然也不会很大,最小仅一个澳元而已。但由于玩法简单,输赢很快见分晓,几个小时下来,有人两手空空站起来走了。到了晚上点燃篝火再战时,赌摊已经少了许多,小组赛显然已开始过渡到前十六名争夺。但村庄中的钱总数仍然是只有这些,也就是说,钱相对集中在剩下的赌摊上。下注的数目自然逐渐大起来。我所看到绿色的塑料纸币(一百澳元)出现了。这样中等规模的赌博要进行好几天,仿佛奥运会的八强赛一样,最后才进入半决赛和决赛。
我常常站在外围画几张速写。开始几天,在土著人的鼓动下,我也会加入他们的赌博盛会。事先我为自己定下20元的赌额,赌注五块钱一把,要不了五分钟,我就出了局。但是,也许是某种巧合,我却能给别人带来好运。因为我是唯一的“白人”(土著人将我的肤色归在“白人”类),我在哪里观看都会受到大家的注意。土著人讲究迷信,有的人要我站在他背后,一旦赢了就不让我走;而输的对方,则要我离开或者去站在他的后面。有一位土著画家,他的画画得很好,每一幅画能卖上三五千元,但他老是输钱。有一次拉我去助战,我在他身边一站,他信心大增,竟然将身上的金钱全数押上去,地上的钱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元。五张牌准确地飞过来,画家朋友小心地一点点展牌,结果他大赢一把。当然,接下去一片骂声冲我而来,怕挑起事端,我只好开溜了。事后,那位画家关照我回中国后寄给他一张名信片,说那样会带给他好运,让他多赢钱。
最后赌摊只剩下一两处时,表明这一档“娱乐盛会”达到了高潮。进入冠亚军争夺了,下注的数目更大,我相信前几天满村开花的那几十个小赌摊的钱全部集中在这儿了。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大家大气不出地在观望那不到三分钟的战斗。接下去脏话、尖叫、笑声不断,有眼睛红的,也有漠然置之的,更有气急败坏的,不过从来没见有动武的,也没人耍“老千”的。决战中的输者往往不会垂头丧气,赢的一方也不会趾高气扬。赢家一般去附近白人开设的机场中,搭乘小飞机去就近的城市佩斯,喝上几杯,买下收音机、电视机、摩托车等非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数都买旧的二手货),甚至开一辆汽车回来。几个月后,这些现代用品才归买主个人所有,土著人实行原始共产主义,大家都不珍惜身外之物,大家用别人的东西,不必向任何人打招呼。
赌博业的共同特征是输的总是大多数。土著人的输者表现也各不相同。有的聪明人在拿到救济金后,先买好许多面粉、罐头,作为输光后的两周内食物。也有人不做任何准备,输完最后一个硬币的当天开始,吃饭时,就溜达到别人的篝火旁不走,最后总能“蹭”到一顿。一些妇女也是如此,竟然还能弄到给小孩的食物。输钱者的食物总要打上折扣,但却没有人因赌博而去偷,去抢,去卖淫,去杀人放火的。
很快,下一轮救济金又来了,新的一轮“娱乐盛会”也在酝酿之中。在这里,没有“皇冠大赌场”的虚伪,赌博就是名副其实的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