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一把红土,抹在她丰满的乳房上……
宝格集中居住了三百多土著人。由于人口较集中,在澳洲政府和天主教会组织的帮助下,村里盖起了几间铁皮屋子作为小卖部和土著人的住屋,更多的土著人仍然住在用树枝搭起来的树棚里。另外,还有一个教堂,它可是村里最“高档”的建筑物了。
虽然屋子很简陋:有门框,没有门;有窗口,无遮挡。但没人介意这些,因为,大家平时习惯于露宿。无论冷暖,放一堆永不熄灭的篝火,头枕大地,在星光的看护下,睡得更加踏实。但若下雨,头顶上方能有个东西挡一挡,太有必要了。
这些简陋的屋子和树棚,散布在一个像足球场一般大的空地周围。所以,村里没有街道,也没有村头和村尾。在暮色降临之际,周围模模糊糊,分不清哪是树棚屋子,哪是灌木丛。
我在这里的生活和土著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我被安排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屋子,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几个黑乎乎的床垫依墙放在地上,它们被狗咬得像一块啃过的大饼。有一个墙角堆放着许多杂物,包括脏衣服和鞋子。平时大家不穿鞋,除非有一天要进城,土著人才会想到它们,但是,只要可能的情况下,土著人宁愿把鞋拎在手上,而不是套在脚上。此外,碟子、刀叉和杯子丢得满地都是,分不清哪是干净的哪是脏的。后来,我只能用一个瓶子,它既是画画用的笔洗,又是我的水杯。屋里墙上被涂抹得像是一个邋遢画家的画室。我虽然是画中国画的,但是中国画家的清雅作风还没有在我身上扎下根,来到村里没几天,我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和条件。平时,我和村里的土著人一样:大家喜欢吃在屋外,睡在屋外,除非下雨或天气冷得不行。因为屋外有篝火,看到它,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我在宝格土著村庄的生活就从我们共同分享一块土大饼,同喝一个罐子里的水,睡在同一个树棚下开始了。也许正是这样,我很快就被大家接受了。土著人很少邀请像我这样的人去村里做客。我可以在村里任意走动,画画。
天正下着雨,我抱着画夹躲在由几根树枝撑起的一块大油布下,专心地画着蹲在一旁的一个老人,他的名字叫基尔,是村里的长老。基尔长着一副瘦长的脸,脸上留着一把灰白的长胡子,与头上一团团的卷发连成了一体,他看人总是眯着小眼,并不善言笑。此刻,他正摆弄着一根长烟斗,它是两天前我用一根掏空的细树枝做成的,看到它就想起“中国花园”里的几个土著老人和阿力手上的旱烟斗。只见基尔把烟丝填进烟嘴里,点燃后狠狠吸了两口,两道平行的白烟柱从他鼻孔里射出来。他的双眉紧锁,神情忧虑,脸色阴沉得让人不敢靠近。在他的身边躺着另外几个老人,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好像是病了,一直在哼哼唧唧。不知为什么,没人过问他。
随着一阵风、一片雨水打在基尔的身上,他抬手摸了一把脸。经雨水一湿,一把胡子服贴了许多。突然,就听基尔没头没脑地说:“不知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他似乎在为谁担心。几个孩子?几个什么孩子?我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基尔身边一位叫诺丝的矮胖女人,她也是一位土著女画家,所以平时总是见她的脸上和身上多出几块颜色。只见她欲言又止,经验告诉我当地正发生着某件事,而且大家都为此缄默。平时,诺丝和周围人的言语不多,也许我们都是画家的缘故,她和我特别谈得来。她常常埋头耐着性子画画。这些用一个个小点组成的画,很费时间,每天我都帮她点上几块画面。
后来我才知道,诺丝是基尔的第二个妻子。一夫多妻在他们中间并不稀奇,如果是指腹为妻在今天的世界上就不多见了。女人怀孕了,有人在小范围内开始商议,如果生下的是女孩,她将会被许配给某个男人,这个男人可能是年轻人也可能是一个老人。女孩懂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避这个男人,双方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公共场所,远远的注视也被视为一种犯罪。直到女孩长大,某一个夜里,男人悄悄地来把他的女人带走,从此,他们成了夫妻。这种指腹为妻对每一个土著女人来说,一生只有一次。有时女人也会违抗父母的指令,但这种有违族规的事,会受整个村人的指责和严厉的处罚。最近几年,土著人和外界的交往多了,又受白人文化的影响,自由成婚的比例在逐年增长。
听说,基尔还有第三个妻子,一个十几岁的土著小女人。后来我常听到诺丝抱怨:“这些小女人什么也不懂,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照顾好婴儿呢?最后,生活上的琐事都分摊到我的身上。”诺丝还是一位少妇,心理和生理上正需要男人的抚慰,现在她被一个小姑娘替代了,这也不能责怪她的愤愤然和嫉妒的心情。
我想不通,这些老头子还会有性欲吗?听说,基尔经常托人找来“海参”吃,此外,他还有一套壮阳的“魔法”。
后来我琢磨出:基尔老人这样做,更重要的是在显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雨,有节奏地拍打着头顶上的油布。几个女人也挤进来,并开始互相捉拿头发里的跳蚤,生病的老人还在哼哼唧唧,孩子们仍在嬉闹。我细心地把周围发生的一切用文字和线条记录下来。
一个光着屁股的孩子,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手上放着一块小面包片,一只鸸鹋被孩子引诱着,翅膀一扇一扇地跑到油布下。这种如非洲鸵鸟一样的澳洲走地鸟哪把矮小家伙放在眼里,大胆地伸长脖子向面包片啄去。可能啄疼了小手,小家伙迅速缩手背到身后,呀呀地责怪它不该如此凶恶。同伴在咯咯地讥笑他胆小,并夺过剩下的面包片,把他推到一边:“瞧我的!”小家伙不服气,冲上去想要反击。只见鸸鹋跨前一步伸长了脖子,挡在了他们之间,像在说:别吵架呀!谁喂我都是一样!它盯着孩子手里另一片面包。占了上风的小家伙非常得意,咧着嘴,露出的一排劲牙在黑脸的衬托下,显得尤其白净。他别出心裁地把面包放在头顶上,背手弓腰,向前伸着脖子,动作非常滑稽可笑,像是在舞台上演戏。小面包块掉进了长得乱似稻草的头发里,鸸鹋伸嘴,在乱发里扒拉了两下,猛地啄下。孩子捂着头一声惊叫,跌倒在地。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特别是聚集在另外一块雨布下专心玩牌的一群人。有人责骂孩子扰乱了玩牌的兴致,也有人责骂啄伤孩子的鸸鹋。
诺丝愤怒地冲着牌友们大骂一通,画笔几乎点到这一帮子人的脸上。她平时给我的印象是可亲可爱容易相处的女人,不像其他许多土著女人常有的泼辣。
诺丝骂完了,转身提起孩子的一只胳膊,像拎小鸡似的拎到一边。孩子哇哇哭叫,一只手和两条小腿在空中乱舞。我真担心孩子的胳膊会脱臼。诺丝拨弄着孩子的乱发查看,可能没有找出什么,可孩子还在哼哼唧唧地哭。诺丝麻利地从领口上扒拉出一只奶子,塞进他嘴里,哭声马上没了。“你这是自找的!”诺丝生气地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掌,孩子脱开奶头又哭开了,诺丝再将奶头塞入。
诺丝怀里抱着孩子,弯腰画画不方便,于是,我拣起她的笔——一根裹着棉花球的小细棒,上前帮她。
“这里,黄颜色。”诺丝指着画布上的一块说。
我伸手蘸着黄色,一连点下几个点,然后再重新蘸颜料。帮诺丝画画,后来成为我经常的工作。点完一片后,孩子已经睡着。诺丝给我看孩子头顶上的一个红斑点,手又指了指附近的几只鸸鹋和画布。我明白,接下去画布上也要有一只鸸鹋。
“灰色怎么样?”我问。
“黄色比较好。”她说。
“它和旁边这块黄太接近了,要么我们调得深一点。”我建议。
“好吧,脖子用白色,腿用红色,但这一块用黄色,几个爪子用黑色。”她边说边在画上指指点点。我按照她的意图开始点点儿,可能要点上几千次才能将一只鸸鹋点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眯着眼观察画面,鸸鹋领着几只小鸸鹋排成两排。“这是刚才那只鸸鹋吗?”我问。
“你说画中的这只吗?它是我的图腾。”难怪她刚才不去责备鸸鹋,却一个劲地训斥那些玩牌的人。
又是一阵呻吟从一直躺在基尔身边的那个老人嘴里发出。他一只手垫在头下,头发乱得像稻草一样,上面被染过似的红红一团。他痛苦地蜷曲着身子,连聚集在嘴和眼角的一堆苍蝇也无力驱赶。
“得了什么病?看上去挺严重的。”我问。
“头痛。”诺丝说。
“吃药了吗?”
“他不相信白人的小药片。他用石片割破了头顶。”
“什么?这不是很危险吗?而且特容易感染。”原来那些红色是血,血水还在向外渗透,引来几只苍蝇在他的头顶盘旋。
“这样不行,诺丝。”我急了,伸手赶走几只讨厌的东西,然后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忽然发现,原先好好地躺在那儿的另外几个老人,都不约而同地慢慢坐起身子想制止我,我没了主意,把目光又投向诺丝。
诺丝正专心地磨一块红石头,平时,她会用它作绘画颜料。现在,这滩红色渗进一些红土,她抓过一把开始涂抹在老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显然,她将它视为一副灵药。
我看呆了,这些红土能代替医药治头疼吗?诺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解释道:“老人头疼,是因为他昨晚梦见了恶魔,醒来之后,恶魔并未离去。恶魔害怕血色,只有打破头,放它出去。为了防止恶魔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大家都应该抹上红土。”说着,诺丝往我头上和脸上抹,几个老人不知哪来的调皮劲,也抓起红土随意地往我手臂上抹。然后诺丝把手放在我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要不是过去一个多星期在我们之间已建立起的信任感,我一定不敢让她这么做。我听说,土著人的咒语可以伤人,甚至于可以把人咒死。眼下,我相信诺丝不会加害于我。虽这么想,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过了一会儿,诺丝看出了我的不安神情,说:“红土可以避邪,你信吗?”我并不相信这一套,但我不能对她说实话。我没有说话,却抓起一把红土,抹在她胖乎乎的手臂上。她笑了。我大着胆子,又抹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诺丝脸上笑容开始变得妩媚,我的心也动了,将一只沾着红土的手小心地放在她丰满的乳房上,在上面留下了五条长长的红手指印。她没有说话,眼里闪烁着激动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胸脯上有几条鼓起的伤痕,我指着伤痕问:“它们是怎么来的?”诺丝犹豫了片刻,回头瞧着基尔和几个老人,低声地对我说:“以后也许你会知道它的来历。”
基尔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和听见,他的心里一定是在惦记着那几个孩子。只见老人慢慢地站起来,背着手,弓着一副高大的身子骨,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一步步地向前走去。雨水很快就把他的身子淋了个透,我想去拦住他,“嗨,你……”再回头看诺丝将手在空中一翻,做了个一点不介意的动作说:“不用管他,他知道在做什么。”
在他走进大雨短暂的一刻,雨好像突然变小了,这莫不是老人神力所至或是我的一个错觉?
老人绕过一个小树棚,在雨中消失。
玩牌的继续玩牌,画画的也没有停下画笔,孩子们嘻嘻哈哈,玩得正在兴头上,没人注意老人的举动。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吟唱,并伴随着木击声。从此,每天夜里,村里人都能听到这样的吟唱,它就像幽灵一样悄悄地回荡在篝火旁和众人的心头上。
白天黑夜,大家的精力几乎都集中在玩牌上了。除了玩牌,看不出大家还能做些什么自娱呢。而我就更加悠闲,白天还能画画,黑夜里只能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