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惦记着绘画材料,同时心里也嘀咕着:你可别在我身后开枪呀!
“抽口烟,歇歇再画。”米克向我递过烟袋。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感到久盘的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我慢慢地直起腰,叉开双腿,双手向身后撑去,然后伸开双臂,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浑身筋骨有说不出的舒坦……忽然,几声大叫传来,曼瑞、米克和他的女人都停止说笑,向发生惊叫的方向望去。一大一小两头野猪肆意践踏我的储备粮,包括方便面、大米、面粉、水果罐头、纸墨等被拱得一塌糊涂。
“墨,我的墨!”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急,哭丧着大叫。我勇敢地向野猪冲过去。
“拿枪来,快!”我听到米克吩咐。“哇啦,哑罗……”女人尖厉的惊叫声也响起来。同时有石子从我身边飞过去。
“哇,别伤了画家。”有人制止孩子抛石头。米克手里拿着枪和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我惦记着绘画材料,同时心里也嘀咕着:你可别在我身后开枪呀!
两只野猪对我们的呐喊毫不理会,嘴里把方便面咬得“喳喳”直响。面对如此目中无人的畜牲,我怒火上升,飞出一脚,野猪被我这一脚踢得大叫一声,但嘴里并没有停止咀嚼,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竟然不在乎这么一点皮肉之痛。我被彻底激怒了,搬起一块石头砸去,这一下,它终于“哇”的一声,撒腿就跑。小野猪本来就胆怯地站在一旁观看,见老的跑了,跟着一溜烟跑没了。
说是野猪,其实澳大利亚是有袋类动物的世界,原来并没有野猪。别的大陆的野猪是家猪的祖先,但澳大利亚的“野猪”却反过来是家猪的后代,它们是欧洲白人殖民者带来饲养的,因为疏于看管,又重新逃返大自然。澳大利亚的气候得天独厚,野猪繁衍迅猛,据报道已有八百万之多,成为新一代的“野生动物”。不少地方的“野猪”因为生存需要,重新长出一丁点儿其远祖才有的獠牙来。所以说,我对着“野猪”冲上去,根本谈不上勇敢,我是心疼颜料纸墨而已。
米克和孩子们还是叽里呱啦喊叫着,紧追不放,紧接着听到一声枪响。片刻,平静的生活被两只野猪搅起了一点波动,但仅在一阵喊打声之后,一切回复原状,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也好像天天发生,习惯了。
宣纸胡乱飘在地上,墨斗瓶被咬破,撒得到处都是,猪踏在墨上,行走在画板和纸上,形成了“猪的绘画”。米克和孩子们非常抱歉地看着我一副无奈的神情,帮助收拾残局。除了面条、纸、墨,包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拱翻了出来,每样东西都留下了猪的齿印,我拾起最后的一个罐头,没有被咬破,但也变了形。不知是谁突然憋不住发出一点笑声,并小声地学我刚才的急叫:“墨,我的墨!”我早注意到有几个孩子藏头缩脑在一边说笑着什么,有人学着我当时的样子,不无夸张地表演一番,大家再也忍不住笑开了。“墨,我的墨!”“墨,我的墨……”
后来,曼瑞让我在他小屋的柱子上用中文写上了这么一句话:“猪舔墨,里外黑”。至今,它像土著岩画般留存在阿纳姆丛林里。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小小插曲竟然借着对讲机话筒,在丛林里传开了。每天早晨对外联系时间,孩子们会抱着无线电对讲机,绘声绘色地反复谈论这个话题,同时听到外面的反应后大笑特笑,这么多天来,我从未见过大家有如此开怀。显然,我一刹那的激动和语无伦次成了大家的笑柄。
说真的,有时候我真希望能碰上一只会袭击人的危险动物,盼望来点刺激,可是外大陆的猛兽澳洲都没有,一种叫袋虎的食肉动物已经在20世纪60年代绝迹了。
离开伊克拉克前我深有感触:丛林虽然很荒凉,但并不可怕。同时它也很富有,却从不显富张扬。对无知的人,它很神秘,不可接近,但对爱护它的人,却友善地敞开胸怀。
几个星期之后,当我回到达尔文,见到彼特时,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也是:“我们的墨先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