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寻梦澳洲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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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杰米的家园

土著人的生存技能决定了他们的文化内涵。

我们收拾一下行装,把纸、睡袋等卷起架在树上,以防狗来糟蹋。“一会儿,带你看看我们的家园。”杰米说。我理解杰米的心意,他要向客人展示宽博深远的家园和梦绕魂牵的地方。昨晚,他已告诉我,第二天,带我去打猎,要显示他作为猎人在荒野上生活的智慧和力量。

早晨,太阳的威力还没显现,我们精神充沛,有说有笑,好像是在私人的庄园里漫步,享受着自然的原野风光。耳边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鸟语,这在荒野上并不常听到。杰米告诉我,这是一种“毕毕鸟”,听起来有点像英文单词“人”的发音。它们是在向周围传递一个信息:“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动物们听了,就纷纷躲起来。此外,周围还有一些果树,虽然矮小,在荒野上却难得一见。我摘下几颗细小的紫红色的果子放在手心上,捏上去软软的,也很漂亮,它应该是成熟了,但是,杰米说它不能吃。他指着另一棵树上大小相同的青黄色果子说可以吃。两种果子看上去一样,但仔细观察,树叶有区别。

“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辨别它们呢?”我问杰米。

“放在嘴里尝一尝。”杰米说着,从我手心上拣出一颗果子放进嘴里,并且让我也嚼一颗试试。很快我的舌头像是被针刺一样难受。这让我想起,中国古代神农氏用亲口品尝的方式来辨别药性,弄清有无毒性和毒性的轻重等传说。“还有,毕毕鸟大多停在那些它们最爱吃的青果树上。”

荒野上到处是矮小的灌木丛,一不小心,身上便会被荆棘茅草划出血淋淋的口子。四周到处是由成千上万只蚂蚁堆积成的一座座造型有别的小山堆。杰米指着其中一个说:“看,这像是墨尔本的高楼大厦,那是一对夫妻和孩子!”我侧头观看,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那是一对男女在接吻!”

“还有这些赶集的人群。”我们围着它们左看右看,不时用长矛在它们头上敲敲,好像我们是它们的主人。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排生锈的铁丝网围墙前,侧头看去,蜿蜒伸展,看不到尽头,有几段已倒塌,有一块木牌,经过年长日久的淋晒,几个字母模糊可见:私人园地。

据杰米介绍,这是一个私人牧场,最早是土著人的土地,现在土著人反过来要租用这些地方。

自从马博法案之后(见附录),土著人重新开始夺回他们对土地的拥有权。但是很多已被出售,如眼前的私人牧场,再也拿不回来了。有些地方,成千上万公顷的土地划归了白人。经过长年的建设,已形成完好的生活设施。土著人不想再迁移,于是形成两种情况:一是在这大片私人拥有的土地上,将土著人集中居住的地方重新归划给土著人,他们可以在这里居住,但不拥有土地权,任何的建设都需要征得牧场主同意。另一种就是将部分土地完全归还土著,以避免双方长期的争端,息事宁人。因为在许多情况下,农场主需要利用当地土著人为他们工作,土著人也需要更多的食物改变生活。

杰米一边向我介绍当地情况,一边低头漫不经心地到处走动。突然,他停下脚步,慢慢蹲下去,注视着地上的一排痕迹。“这是龟留下的痕迹。”杰米说。在这么干旱的荒原上也会有龟吗?我很奇怪。

“附近一定有水洼。”杰米没等我发问便补充道。我们随着痕迹追了几米,杰米似乎并不热心追下去。他说大热天里不值得去追一只龟。猎人总是有自己的判断。从地上踪迹的形状、大小、新旧判断出它们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去了有多远,如果追下去,有几成把握……一个好猎人是不会轻易消耗时间和体力的。

此刻,杰米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另外几个足印上。我也发现了,看上去是狗的足迹。我们继续前进,足迹开始有点零乱。这不奇怪,如果它走走停停,在周围转上几圈,足印必然纷乱,但杰米却认为:“这些足迹已有两三天。中间有野狗和猎狗的足迹。”杰米用手上的长矛分别指向地上的一片痕迹。

我用心地去分辨它们之间的不同,但是失败了。“你怎么知道?你如何分辨哪是哪?”

杰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按照土著人的习惯,他要我自己去琢磨。

既然出现了猎狗,那么猎人的脚印呢?杰米没有穿鞋,土地非常坚硬,不像那些沙地可以留下很深的脚印。浮灰上的脚印虽然明显,但是刮上几阵微风,就会把脚印消除掉。为什么狗的脚印尚在,猎人的脚印哪去了?也许人和狗保持了一段距离,他们的踪迹不在我们眼前。我努力地做着各种推理和想象。

“除了你和我,看不到别人的脚印。”我说。

“这里,到我这里来!”杰米用长矛指着一个地方,同时对着地吹了几口气,将薄薄的一层尘土吹去。我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果然隐约可见一只脚印,只有大漠上的猎人才能发现的一只脚印。

由此使我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则报道——

在西澳大利亚的沙漠地带,有一个拘留中心,周围没有人烟,如果没有外人接应,即使逃出拘留中心,也走不出周围沙漠地带。所以那里的设防并不很严,犯人要想活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留在里面。

但有一次,犯人逃跑成功了。第二天,警察出动飞机寻找却一无所获。警察找来当地的土著人配合,从逃犯在中心留下的足印开始追踪。每遇到荆棘和灌木丛,逃犯都会尽可能地走在荆棘上。逃犯穿着鞋子,过去土著人为了避免跟踪,逃避追杀等,也都会在脚掌绑上草或伪装成是鸟的翅膀擦地掠过的假象。但逃犯从土著人那里偷来的技巧,还不够老道。沙漠地形复杂,容易走错方向,最后两个身体强壮的逃犯变成了干尸。

后来杰米告诉我,土著人也可能会迷路,但迷路并不代表死亡。他们可以通过沙地上的痕迹捕捉到动物,然后根据什么样的动物在哪些地方出没,灌木林植物生长情况等来判断周围是否有水源,哪些地方并不需要挖掘很深就可以出水。在荒漠上,如果孩子走失了,土著母亲不会抬着头四下呼喊,而是低头寻找她所熟悉的小脚印。每一个人的脚印不同,一如人的指纹。无论是肉脚印还是鞋印,每人都会有各自的习惯。足迹可以告诉人们这是一个什么人留下的,如年龄、性别、体重。如果是雌性动物,从足迹的距离分聚来辨别出是否有了身孕……若是爬行动物,如蛇、蜥蜴等,能看出它的大小、方向、速度,有毒或无毒等。比如蛇是擦地蜿蜒地滑行,但是它的身体不会完全触地,它的肌肉收缩扭曲,然后身体下的蛇鳞接触地面前冲,每一次扭曲相当于动物的一个脚步。在它向高处爬行时,留下的曲线会比较紧密,隆起的沙地也会较明显;当它由高向低处滑行时,留下的痕迹是直线,光滑轻浅……没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多学问。

太阳悄悄地爬升,蒸烤得我们满身流汗,想找一个地方小憩,但杰米却被地上一排痕迹吸引住。他放慢脚步,小心地弓身凑近,这引起我极大的好奇,便靠近他指着的动物痕迹,想瞧个真切。他的长矛突然插进沙地,紧接着飞出来一个东西,带起一片沙子,打在我的脸上,我迅速后仰,跌坐在地上。就听杰米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哈哈……你上当了。”原来是个恶作剧,踏出来的是只蝗虫。它躲在沙堆里不留痕迹,但是这番伪装逃不过猎人明亮的眼睛。

后来我还发现沙地蜘蛛喜欢在树叶下挖个小洞,并结上网。在这儿,无论是如蝗虫般的小东西,还是大动物,也包括人本身,都有一套生存本领。土著和现代城市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环境不同,量地以处,反之,同样都束手无策。

杰米扛着他的长矛,走在前面,不时为自己的恶作剧发出得意的笑声。

这一天早晨,杰米突然来了兴致,他打算去远一点的地方打猎。他有几天没有吃到蜥蜴肉,有点嘴馋。

我背起一只包,放进两瓶水和半袋面包。突然,灵机一动,把原来架在树上的一卷纸拿出夹在腋下,只要有机会,我总是要画几根线条。

我随手操起一根长矛,这是杰米第一天做的,后来一直归我使用。

没走多远,杰米突然向我做出一个止步的手势。我的前脚刚着地,后脚还未跟上。我瞪着眼睛,双手一摊,表示不解。杰米伸开手掌和手指,掌心向外,食指弯曲,好像是猜拳。他发现了一只黄蜥蜴。这种手语在西澳土著猎人中常常使用,我虽不懂得许多,但也略知一二:如,抬起手臂成90度,成宣誓状,掌心向前,五指并拢,然后手掌前勾代表驼鸟;抬手、握拳,然后伸直食指和小指,表示女人或雌性动物;伸直食指中指,成剪子形,则代表雄性;掌心向下,分开五指,表示水。如果双方相距很远,其中一人举起臂将手掌一转,那是表示询问。大家在结伴打猎时,会用许多手语来代替口语,以免惊动猎物。

突然,杰米发现了一个小洞。他分析了洞形和周围的状况,从身上摸出一个装烟丝的金属小圆盒,打开盒盖,用盖子里层一面,对着太阳,将光线折射进小洞,观察洞内是否藏有蜥蜴(有时没有金属片,也会用小刀、斧子来代替)。一番查看之后,杰米并不急于惊动洞里的蜥蜴,而是在周围寻找另外一个洞口。因为蜥蜴洞进出是分开的,相距在一米至几米,如果找不到出口,说明洞还没有打通。

“你坚守在这里!”杰米指挥我守住出洞口。然后,抓起一把干草,点燃塞进洞口。杰米告诉我留心了,这些家伙被猎人调教得十分机灵、聪明。

我不敢怠慢,死死盯着洞口。不一会儿,洞里有了动静,蜥蜴一点点探出头,很快又缩了回去,这只机灵的家伙,一定是发现有人正等着取它的性命。猎人可没有这么多的耐心久候。杰米看准地道举矛狠狠地叉在沙地上。这种地道,可能会很深,不一定会叉到它,但至少让它受到恐吓。有的时候,如果蜥蜴自觉防守良好,从里面将洞堵住,也可以和猎人耗上一天时间。其结果,只会激起猎人杀它的决心,他会大动干戈从上面破坏地道,最终捕住它。

眼下的蜥蜴受不住烟熏和敲击,它猛地窜出来。由于速度太快,在我眼前一闪,吓我一跳,忘记投下手中长矛。就这么一瞬间,它已窜出二三米远。

杰米突然大喊:“叉住它!”话音刚落,一柄长矛从我面前飞过,牢牢将蜥蜴钉在地上。

杰米很高兴,就地挖了一个坑,抓过几把干草,拾来几根树枝,点起一堆篝火要饱餐一顿。我当然没有异议,早想坐下来歇一会儿了。

在杰米忙活的空档,我拿出速写本,勾勒杰米的动作。

见我画画,杰米的兴趣也上来了。他随手铺开一卷纸,没加思索,拿起炭笔,开始画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细长的人出现在纸上,画中的人胸前挂着相机,身后背着背包。我随手在此人前面另外画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黑汉子。黑汉子手拿长矛,正牵着后面的人寻找蜥蜴。然后我们又共同在画面上添加几个蚂蚁堆积成的土堆,形状如“接吻”、“拥抱”、“高楼大厦”等。就这样,杰米一笔,我一笔,我们合作画完一张。

“再来,再来!”杰米显然来劲了。

这一次,我瞧着他咧着嘴高兴的劲儿,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是眼睛、鼻子和几颗残缺的牙齿。杰米看出我是在画他,他也在纸上同样画了一个圈。他画得很慢,并不时地抬头瞧瞧我,不断地在纸上修正原来的线条,然后再添上眼睛、鼻子、嘴,最后笔落在头上,他有点犹豫。每次外出后常常十天半月才洗一次澡,所以我都将头发剪得很短,离光头已不远。

“算了,还是留光头吧。”他看看我又看看画说。

“好啊,我也将你画成光头,但山羊胡子一定要画上!”我说罢,旷野响起一片笑声。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荒野上飘荡着一阵阵笑声和美味。欢声笑语不但萦绕在大树周围,而且跟随着我们的足迹,在荒原上漫游。一根根线条、一块块颜色将我们的身影和感受搬上了纸和画布。它们见证了两个画家在荒原上的情结,显示了不同文化相互撞击后产生的火花。

我的嘴唇开始开裂,皮肤像是被晒干水分的橘子皮。虽然体能消耗极大,但我仍然精神饱满。在杰米的引导下,我们到了荒原上许多地方。每当走累了,我们就会背靠背地歇一歇并拿出速写本,将一路感觉勾画出来。后来,我以我们两人常常背靠着背作画的故事题材,创作了一幅画,参加了1999年的澳洲阿杰勃肖像大赛,这是澳大利亚最著名的年度大赛。创作这幅画时,我总是感觉到杰米在看着我,他的举止和眼神,一直出现在我面前。后来,这张画获得了由观众投票的沙龙首奖,确切地说,这奖是给了杰米。

脚踏实地的荒野生活使我体会到,土著人的生存技能决定了他们的文化内涵。澳洲土著神话中有许多涉及到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水和动物的故事,这不是偶然的。人和自然相互依存、搏斗,经过漫长的磨合,使生命不断地延续下去,这些故事就是其中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