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和秀珍,是两个可爱的人。
习习是散文作家,在北京开会,我见到她,没有说话,却知道她。她的文字好,是细腻的好,如初夏习习的风一般。她关心生活里细小的一切,她是个有梦想的人,大约想在文字里飞翔,像羽毛一样。
我是这样理解她的。
有一个叫秀珍的女人也是这样理解她的,习习去她家里做客,她呢,在村头接应,举着习习的名字,她把习习的名字写成了羽毛的“羽”字。
秀珍是习习新书《讲述:她们》中的一个农村妇女,她放羊、做农活,还写诗。
习习笔下的秀珍暖意融融,像我童年时某个亲戚姐姐,善良、有梦想,隐忍地活着,却又弯曲地往梦里走。
秀珍喜欢写作,但又要放羊,她便在放羊的时候写。她喜欢家里养的一切动物。猫吃老鼠,狗看着院子。猪在过年的时候给她丰满的日子。羊呢,大羊生小羊,小羊长大了,可以卖钱,贴补家用。因此,秀珍到市作协开会,无论如何也要在晚上赶回家里,因为家里喂着羊,那几只羊,等着她呢。
秀珍订了两份报纸,其中一份是《甘肃农民报》。秀珍的很多作品都是发表在这份报纸上,她把报纸放得整齐。有邻居喜欢用农民报卷烟抽,她不借。邻居说,其他报纸有广告,卷了烟叶不好抽。那也不行,她坚决不给。
秀珍有一次进城,住爱人的哥嫂家里。城市人进门以后都要换拖鞋的,秀珍不知道,脱下鞋子,露出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袜子,家嫂便很诧异。临离开时,嫂子塞给她一双新皮鞋,还塞了钱。秀珍写了一篇文章描述自己,我再摘一些:
从小一直生活在农村的我,此时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强烈延伸。坐在沙发上,我如坐针毡,汗流浃背,二哥与二嫂的问候和客套,让我不知所措。
傍晚,回到家里,我既伤心又难过,不是伤心羡慕二嫂的高楼红地毯,不是难过二嫂有钱,比我过得好,我伤心自己进城的副傻样,我难过我们农民进城的那份无所适从。自卑的心情可以让我哭上三天三夜。二嫂看我破袜子的眼神,使我难受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二嫂对我的那份关心是对的,但在我看来,那好似对我的一份可怜。我的生活虽然很苦,很不富裕,但我不可怜。
秋天到了,是我们收获的季节,我把精心为二哥二嫂准备的一大壶清油送到了他家,油香飘满了二哥的屋子,二哥说,乡下的清油最好吃。二嫂是否知道,连清油一同送还的,是我第一次到她家,她给我的那份可怜。
这篇文字获了奖,且不说这些,让我惊讶的,是秀珍那敏感而丰富的内心。
其实,补丁是秀珍的一个生活情结。她不舍得扔掉和自己的身体接触过的旧衣物,这本身就解释了她内心里的朴拙和暖意。当年,她还小,帮助姐姐看孩子,在村子里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青年,那衣裳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净白。那一个补丁,一下让她找到了生活的入口,她觉得,那是一个质地很好的男人,她便选他做了对象。
习习的新书里写了十四个女人,其中有乡长、教师、艺术家、公交司机、机关工作人员、藏族牧民、保险公司职员、农民等。秀珍是唯一一个热爱写作的人。
习习采访过她以后,写了一篇《和秀珍在一起》,发表在《散文》杂志上,结果有读者看到了,通过文章里的地址,给秀珍写了信。秀珍收到了,很高兴。习习写秀珍自然而然的生活,秀珍也写习习在她家的生活。她写了一篇《我的朋友习习》,还找人发到了习习的电子邮箱里,在文章里,她写习习的吃和睡,就像从地里挖出的山芋和红薯一般,带着泥,那么清新,又那么温暖。
在《讲述:她们》这册书里,有十四个这样的女人的故事。在生活浩瀚的海洋里,最让人动容的情节,恰恰是这些最为平凡的人所做的一些坚持。习习带我们抵达了她们,感谢习习。
《讲述:她们》习习著,敦煌文艺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一版,定价: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