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是个酒鬼,所以,他的小说里,男人也多是酒鬼。
我相信一个酒鬼所看到的世界和平常的人所理解的世界,是不同的。醉酒之后的世界变得跳跃和不确定,说过的话已经忘记,爱过的人朦胧成糖块。最为浓烈的感情化成悲伤,最为快乐的时间缩短成一个梦境。
所以,当卡佛的文字引起全世界关注的时候,大家发现,有一个人所关注的世界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不同,阅读卡佛,其实就是在片断化我们的日常生活,将日常生活的整体性打碎,我们一定会感觉惊讶。那么,卡佛便是这样的一个摄影师。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是卡佛引起世界关注的第一部小说集,这本书在一九八一年便在美国出版,卡佛的小说句式以及结构方式,曾经成为一个华丽的技术流派,影响了一大批小说家的写作。当时,美国的很多杂志编辑都被卡佛式的写作崩溃,但是,卡佛并没有被这些模仿者淹没,反而,他走得更远。
我喜欢卡佛在小说文本里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放松,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小说家,他一点也不打算让你在他的讲述中感动。他不是一个紧张的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摄影师,看到他喜欢的生活截面,摁下快门,如此而已。
自然,卡佛并不是数码相机爱好者,他的表达有所选择,而不是连续拍摄。他是一个古董的胶片照相机来拍摄生活。差不多,有一篇小说,可以表达卡佛写作的基本理念。那篇小说的名字叫做《取景框》。小说不介绍任何人物的背景,一个丢了双手却靠给别人家房子拍照片为生的人敲开了“我”的门。人物开始对话,那些话简直不痛不痒。但当“我”看到照片中若隐若现的自己时,才发现,原来照片所记录下来的场景,甚至是视角,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所以,“我”有了很大的兴趣,决定多拍一些照片。
这何尝不是卡佛进行“卡佛式”写作的一个动因,当他第一醉酒后,将自己所怀疑或者喜欢的一些片断进行描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原来生活中的磁场有极大的变化,只是因为我们置身于其中,没有旁观的能力。但是醉酒是一个好的契机,给了他写作的参照。
卡佛有一个较为底层的职业史,在他的个人简历中,他如数列出了他的工作,他骄傲于他的个人史:当过加油工人、清洁工、看门人、替人摘过郁金香。
这些工作让他有了别样的人生视角,所以,他的小说总会给我们提供新鲜的体验。
在《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里,他没有介绍小说人物的任何背景,但是,看得出,那是一个被生活挤压的人,他已经破产了。看到这篇小说,我们不得不想到作者本人,他也是因为酗酒而破产。然而,这个短篇里,他作为一个小说家,将一个繁杂而拥挤的生活从中间的某一个角度切开,给我们呈现了一个生活的片断。之前有什么样的情节,是空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卡佛才不去管。他这种大面积留白的做法,让评论家们欣喜若狂,认为,卡佛是故意设置小说阅读障碍,并将之命名为“极简主义”。
评论家们的修辞并没有错,其实,作为小说家的卡佛不可能在写作一个东西的时候想这么多,他不过是像《取景框》里的“我”一样,突然发现了生活中的另外一个角度。
他想用自己的笔将这样的风景固定下来,告诉别人,我们在大场景的生活中,极容易丢失自己,还是将自己隔离开这些宏大的生活场域,回到自己的片断里。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这部作品集里呈现了一个社会的多个层面,读完以后,你会发现,你像进入一个社会纪实摄影的展览中。卡佛只用他的古老的胶片照相机截取了生活的一瞬,《洗澡》中住在医院的孩子变得如何了,不知道,因为照相机没有拍到。《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中杀人后的杰瑞会不会被刑事处决,也是空白。因为卡佛的照相机只拍到这里,剩下的事情,留给时间来解决吧。
阅读卡佛时,我常常想,会不会,喝一些酒会更好。因为,酒水中所酝酿的情绪,更接近卡佛的本意。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雷蒙德·卡佛/著,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版 定价:2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