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小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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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之口述

我突然不喜欢十四路公交车。我坐在靠后一个位子上,前面的女孩,她的手不停地抓向自己的后颈,不停地。后来,我看到了那个红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红,我能想到,手上的尘埃触到皮肤时所产生的那种痒,皮肤的洁净被一种外来的灰尘摩擦。我看到红斑中心的已经化了浓的白点,那是生活在她的身体上刻意打下的印记。

忽然觉得,自己遍体都是一样的红斑。

旁边的一个孩子,不停地打她的妈妈。我也不喜欢他。

有一个老是咳嗽的老人,有一口从遥远的时代留下的浓痰在他的喉中,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我也不喜欢。

我有些敌意,对四周的一切。

去印刷厂取一个校样本。我突然不喜欢那个印刷的机器,不停地吐出来彩色的好看的纸张,不停地。像个骗子,不停地说好听的话。

我没有力气了,坐在路边的一个树根下翻手机里的号码。

终于找到了心疼豆腐的号码,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为了向她表达我不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我不会破坏她的生活。我从不主动联系她。我其实已经将她忘记了。

打通了,接电话的声音有些粗,年龄偏大。一问方知,打错了。

号码换了,我坐在那棵小巷的榕树下,旁边是一个垃圾车,有一辆拖拉机慢腾腾地从我身边过去,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很奇怪地看着我。我也决定,不喜欢她们。

我不知道坐在那棵树下有多长时间,有些行为艺术。每一个路过我的人,都会看我一眼。我一定是面孔呆滞,惹人厌烦或猜测。

我是被一个小孩子叫醒的,他一边走一边踢着一个塑料袋子,一直踢,一直踢,喜悦着。他真简单。

我跟着往巷弄的出口走,走到出口,他突然一脚将那个灌满了空气的袋子踩爆,有一声炸响,我看得出,他有一种满足感。他真是简单。

我又一次坐到了十四路公交车上,我坐和来时同样的位置,我喜欢这样。

这次没有看到红红的斑,却听到甜蜜的情话,羞涩着,不必猜测,因为,讲述者将故事的梗概说得明白:她在汇报自己都做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一个陌生的女人,网友。发神经,发了短信给她,只说了一句,有些难以言说的苦,你陪我喝酒吧。竟然得到回应。

我真感激这个世界上原本存在的宽容,这枚叫做蚊子的网友,我们从未谋过面,不知职业及底细,只知道,她挺有精神洁癖。当初我们大约是话不投机的吧,我问她胸部,她笑笑,不答。我又问,她便发了火,语气紧迫,急着和我划清她的话语底线。我对此表示不屑,觉得她可耻。

后来她主动找我聊天过,我恶意直奔她的身体,惹得她束手无策。只能说我无聊透顶。

那正好适合我,我乐意接受得厉害,根本不再作任何解释。

我不喜欢把甜蜜的话语对一个陌生的女人讲。尤其是这两年,我几乎丧失了喜欢另外的女人的能力。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让她在莫名的情况下,决定陪我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人晚饭。

在明珠广场附近见面,想象中,她应该比我大,或者说不定是个模样难看的女人。

出乎意料的小,无胸,不难看,幼稚的脸。我擅长这种第一次见面便熟悉地领她走,她不能确定是我,在后面问,我是方便面吗。

我们喝啤酒,她比我能喝。不知道说什么,她的模样和她的话语有些脱钩。

问她喜欢吃什么,她很坦率,说喜欢吃肉。

我笑了,说,无肉不欢。

之前,我们两个用了很长的时间看菜单,找不出话来。我不可能对她说什么,也没有兴致再扮演文化流氓证明自己不但识文断字,而且床上功夫不错。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在想,要不要,用橡皮擦,一下一下地擦掉。

她在想什么呢。

她没有想到我是个胖子。胖子,这个词语我遇到了不少次。在我固定去的中医按摩院,听那些中医学校毕业的女孩子们说,他们给每一个客人取外号,一开始,我是眼镜。后来眼镜客人多了,我便堕落成胖子。

我从来没有觉得胖子也是一个赞美,可她说出来,我觉得,是赞美。因为,她实在找不到话来说,只好用陈述的语气开场。

周围是一帮武警,在那里大声叫喊着喝酒,每一杯都喊。这给我们解了围,不时地将目光转过去,然而相视着,碰一下杯。

我喜欢那啤酒的味道,叫做力加红冠,我觉得,那是挺能安慰人的啤酒。在胃里翻过寂寞的一页,停在眼前。

蚊子。她喜欢唱歌。大概有了孩子,睡眠不好留下的眼黛,还有因为贤惠而稍显粗糙的手。我细细地看了她几遍。觉得,网络也常常给人误解,在网络上,她就是一个我不喜欢的装逼女人。

只是,我们显然不是同类,我们找不到交叉的地点。虽然她很善意地试图找到一些安慰我的话。我甚至相信,她一定前不久遭受过什么不幸,不然,怎么会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这么敏感。

她最多的时候喝过五瓶啤酒,然后又唱歌,完了以后,还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家。还有,她喜欢在阳台上浇花,看着水溢出花盆来,觉得好。

她的描述让我知道,这是一个文艺女青年。这也是她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删除我手机号码的原因。

难道,她知道我的职业?

试探过后,才知,她并不知道我的职业及其他。

她只是觉得,我有时候的话像个孩子。

这真让人吃惊。

我吃素。我说。

她便吃肉。

我去卫生间尿尿,而后回来,她去。

她的手机响了,一直响。我真有恶作剧的想法,接过来。如果是她的老公,那么,我的这一次恶作剧,便也可能改变了她的生活。这自然只是我一瞬间的想法,我理智得很。

手机接连不停地响,她回来时仍在持续。

她并不回避,接通以后,说,知了,知了。便挂了。

知了,这是一个可食用的动物的名字。

我特别想抽烟,问服务员,竟然没有。要出去买,便作罢。

平时,我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嫖妓,几乎无任何不良嗜好。但是,今天特别想抽烟,对,我想抽那种特别粗的,最好呛死拉倒的那种。

她自然不抽烟的,只说一句,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便不作声了。

饭吃完了,便无话了。各自翻看自己的手机,我喜欢随手删除短信息。这是一个好习惯,也是职业病,我几乎喜欢删除一切没有用的文字。自然,这包括短信息,和并不温暖的网络调情。

问她住在哪里,问完了,便觉得不妥。她说了一个模糊的方位,我知道那个地方,但仿佛挺远的。

她问我住哪里,我也说了一个模糊的词语,那地方果然是她所陌生的。

我们就这样,猜谜语一般地对坐着。我觉得挺无趣的。我说,我们走吧。

她很警觉地问,去哪里?

我说,各自回去啊。

这句话大概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坐在那里没有动,说,不去喝喝茶吗?

我想说,好啊,但说出来的却是,肚子没有空间了。

我们也的确也不适合坐在一起喝茶,我们不会讨论人生,不会讨论股票,也不会说理想,更不可能说感情。我们坐在一起,只能将惆怅的浓度增加,而不能减少。

分开后,坐公交车返。风一吹,头有些晕。酒水清洗了我之前的胃部,我所有的感受,都被酒水浸透,有些凉。

在公交车上,想了几秒钟,删除了这枚女网友的电话号码。

刚删除她的号码,便收到她的短信,说,不要经常发短信给她,她不方便。

噢。我回了一个字给她,觉得,一瞬间,她的模样便模糊不清了,甚至,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又吃了什么。被一个陌生人温暖的感受,也在一瞬间消失了,很多个词语丢了,找不到了。

步行回住处,走了很远的路。有点累。我连脱鞋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摔碎的碗在厨房里,一共两个,第一个碎了十多片,我听到了裂碎的声音,那天晚上失眠,脑子里响着的,便是这声音。

唉。

§§辑外辑·也算后记:时间简史——一个非典型荒唐的小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