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朱瞻基派人去查,果然查出江南一带有官员贪污了赈灾的官银。由于大明朝自洪武年间就定下官吏贪污上千贯就得处死的条例,这一次,少不得处死了一些官员,方才稳住了局势,令江南那些个富庶之地不因灾情、人祸而引发更大的危机。
孙清扬一句无心的话帮着解决了当务之急,因为怕说出去有后妃干涉朝政之嫌,朱瞻基并未对人提及,却借故厚赏了其父孙忠,几个兄弟,孙家在朝中的风光更胜从前。
私底下,更是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送去坤宁宫里,让那些因为何嘉瑜搬进长宁宫,对内宫里局势产生微妙想法的人,对帝后之间感情有了新的认识。
长宁宫里的何嘉瑜似乎不急不燥,对袁瑷薇那一日的威胁完全都不在意。
只选了一个月朗星稀的日子,突然设宴款待袁瑷薇,邀她一道赏月饮酒。
宴会设在长宁宫的后花园,何嘉瑜只带了随身的宫女和两个内侍,袁瑷薇坐在席间,有些得意,想着何嘉瑜应该是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不欲再和自己争贵妃之位,所以设宴示好。
果然,不仅是她,连跟着她来的宫女、内侍,都被何嘉瑜安排了在一边喝酒,说是他们侍候丽妃尽心,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略备薄酒,以示感谢,请她们以后一如既往,像先前一般尽职尽责,侍候好丽妃。
只留了两个大宫女在袁瑷薇跟前侍候。
见袁瑷薇犹豫,何嘉瑜还笑她,“反正长宁宫和长阳宫也离的不远,她们随意喝上两杯,再陪你回去就是。当主子的,总不能光惦记着自己的酒肉,怎么也得给下人们一点汤喝,难不成在姐姐我这里,你还怕没人侍候嘛?之前咱们不都是这么着,饮酒作乐的时候,也让她们宽泛宽泛。”
不由分说,拉了她坐下。
袁瑷薇就点了点头,让等她示意的宫女、内侍们下去,“别喝多了,长宁宫里头的酒好喝,也得悠着点,等将来的日子,有你们在这儿喝酒的时候。”
像是为了附和她的说法,何嘉瑜举杯轻笑道:“可不是嘛,这长宁宫里,就得有新主子,贵妃娘娘住着呢。”等宫人们退下后,她方才低声道:“妹妹这么久的时间为我保守秘密,姐姐真是应该好好谢谢你,在此,姐姐先敬你一杯。”
说罢便一饮而尽。
袁瑷薇听了自是把跟前的酒也喝了。
何嘉瑜再度举杯,眼睛看了看四周,露出一丝惆怅,“长宁宫的这些个海棠,还望妹妹住进来后,好生照料。花开的时候,记得邀请姐姐过来同赏。”
袁瑷薇轻笑道:“那是自然,你我姐妹,我有就是你有,不必如此见外。”
也举杯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袁瑷薇被傍晚的暖风一吹,脑中竟有些昏昏沉沉,看对面坐着的何嘉瑜似乎也不胜酒力,就推开跟前的杯子,笑道:“今日叨扰,改日等我住进了长宁宫里,再回请姐姐。”撑着桌子就欲起身,身后立着的宫女忙扶住了她。
何嘉瑜招手示意她坐下,一声娇笑:“改日等皇上下诏封了贵妃,咱俩一定要不醉不归……”她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妹妹替我守着这样大的秘密,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你,来,喝酒……”
袁瑷薇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再喝下去,就要走不动路了。”她撑着身,却觉手脚俱软,脑海里影影重重,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她心中一凛,立刻想到杯中的酒,却听何嘉瑜吩咐她的宫女,“丽妃醉了,扶她到本宫的暖阁里去,喝点醒酒汤,等酒醒了再让她回去……”
袁瑷薇想开口阻止,却没有半分力气,醉倒在扶着她的两个宫女怀里。
宫女见袁瑷薇烂醉如泥,显然是没法扶着走回去了,就互望两眼,点了点头,对何嘉瑜道:“那就要叨扰惠妃娘娘了,且让我家娘娘在您的暖阁里歇上一歇。
先前她俩也常有在对方宫里歇息半日的时候,碰巧知道何嘉瑜之事的那个大宫女,这一日又不在跟前,其他人都不知详情,只道袁瑷薇喝醉,就同意了让她在这歇歇缓缓酒劲。
结果,袁瑷薇喝了醒酒汤,慢慢缓过来,却发现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她只道自己多疑,但坚持不肯留宿,只连连谢过何嘉瑜后,就要离开。
何嘉瑜担心地看看她扶着头,一幅不大清醒的样子,”你这会儿酒还没有全醒呢,怕是走不回去,你既然不肯留下,那我就挑两个没喝酒的内侍抬了软轿送你回去吧。你那些宫人,毕竟饮了酒,我怕他们把你摔着了。”
袁瑷薇抬轿的那四个内侍,本就是在门外侯着,根本没机会喝酒,她当时也没有吩咐人给他们送两杯,听了何嘉瑜的话,不由有些生气。
何嘉瑜连忙解释道:“先前你说自己一会想走着回去,看看月色,所以我就叫人给他们送了些酒菜,反正这宫里头的人,早晚不都是你跟前的嘛?现在用一用也没什么。”
袁瑷薇的酒并未全醒,听到何嘉瑜所说,嘴角露出微笑,伸手在她脸上比划,“不错,惠妃说的不错,妹妹我今个就先用起来,看看称不称手……”
何嘉瑜笑道:“这长宁宫里的人,可是侍候过皇后的,想来定能如妹妹的意。”
宫里头的规矩,主子迁宫的时候,只带走自己份例里的宫人,其余原在此宫院内做事的,若无升迁调任的,就仍留在原地。毕竟做为粗使的宫人们而言,对旧宫里的花草树木什么的更知底细,维护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总不能换一个主子,就全部都换成新来此宫院的奴才,那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得重新着手。
所以孙清扬当时搬到坤宁宫去,只把近身侍候她的那批人带了过去,长宁宫里做粗使的那些人,仍然留在这里,何嘉瑜也是一样,从永安宫搬出,并没有带走全部的人,做粗活的、洒扫的,仍然留在永安宫里。
因此到了长宁宫里,少不得用用长宁宫里的旧人。
*
第二日,何嘉瑜带着一行人路过乾清宫,远远看到朱瞻基就屈身行礼。
“臣妾新做了一些鲜花饼,正要送去给丽妃妹妹尝鲜。”何嘉瑜一脸笑意,妩媚动人,“皇上也一同去吧,顺便尝尝臣妾的手艺。”
见朱瞻基不置可否,她又道:“昨晚臣妾与丽妃饮酒赏月,她怕是醉得不轻呢。皇上您恐怕从没瞧见过丽妃醉酒之后的样子,那憨态可掬和平日里大不相同,就是臣妾见了,也忍不住想捉弄她一下,皇上何不同臣妾一道过去,给她脸上画个花猫。”
朱瞻基被她说得兴起,点点头。何嘉瑜跟在其后,暗自对着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一干人走去长阳宫,却未见袁瑷薇接驾。
何嘉瑜娇笑道:“显然丽妃妹妹昨个醉得不轻,竟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阻止打算再度通传的宫人,率先推门进去。
她迟疑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讶异,站在门前,顿住了脚步。
朱瞻基看在眼里,眉头拧起,推开何嘉瑜,走进内室,却见袁瑷薇青丝垂肩,月色中衣外,披着一件杏黄色的外衫,神色有些慌乱地跪在屋中,低头赔罪。
却只是低头跪着,并无话语。
朱瞻基一言不发地看着四周,脸上阴晴不定。
何嘉瑜见状从宫女手头拿过漆盘,端在手里,径直向屋内床榻前的桌子走去,“这是姐姐今个亲手做的鲜花饼,想着妹妹爱吃,特意送与你尝尝鲜。”
袁瑷薇见她走去里面,心里一沉。只见何嘉瑜手中的漆盘突然掉在地上,回头惊讶地看了看袁瑷薇,从她的床边捡起一枝青玉发簪,惊道:“这是什么?”
那发簪显而易见,是男子用的。
一语惊住众人,袁瑷薇一时脸色吓得煞白,抬头看了看梁上,又转身看着何嘉瑜。
何嘉瑜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深意的目光。
袁瑷薇手脚冰凉——果真是何嘉瑜在算计自己。
何嘉瑜却笑起来:“丽妃妹妹是打算女扮男装,哄皇上开心吗?”
袁瑷薇回头望向朱瞻基,拼命给他示意,却只见他定定地看着何嘉瑜手中的发簪,目光深邃看不透在想什么。
周遭寂静无声,袁瑷薇心中一窒,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却始终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用手指着梁上,脸上焦急万分。
没等她进一步动作,房梁上就轻飘飘落下一个人。
正是昨晚送她回来的内侍之一,不过此时穿的却是一身黑色劲装,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太监。
袁瑷薇刚刚酒醒,就发现自己屋里有个男子——昨个夜里因为头昏脑涨,她没注意到给自己抬轿的内侍,所以也就没认出来。
只见男子手里拿着金银,拿着刀向她刺过来。
袁瑷薇想大叫,却发现自个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逃窜,正在危急关头,就听宫人禀告皇上来了长阳宫。匆忙中那男子躲在了梁上,却威胁她说,若是敢说出来,就要了她的性命。
还保证说他只是想盗些财物,不想被她发现,所以才想杀人灭口,只要她哄得来人离开,他自会悄然离去。
这样拙劣的谎言,袁瑷薇当然不相信,却也怕把他逼急,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