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画递过来的汤盅,接在手中还带着温温的热,李昭仪端起来正准备喝,恍惚闻到汤里有一丝丝的腥甜,就随口问了一句,“皇上让送来的?”
“可不是吗?皇上特地命人熬了让奴婢带回来,说是给您补补身子。”锦画忍不住催促道:“您快些趁热喝了吧,免得凉了不好。”
李昭仪在袅袅烟雾中抬了抬眼,忽然将汤盅递到锦画唇边,笑道:“你跟着本宫也有些时日了,这次若不是你,本宫只怕不止是被禁足。你先前受的杖刑才好,不如这碗汤就赏了给你补补身子吧。”
“奴婢不敢!”锦画惊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昭仪越发疑惑,笑中带了冷意,“本宫赏你的,有何不敢?先前本宫赏你金银珠宝,怎么不曾听你说过不敢?”她俯下身子,纤细白晰的手指捏住锦画的下巴,“难不成这是毒药,所以你不敢喝?”
“娘娘!”锦画愕然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她。
李昭仪皱了皱眉,眼里闪过冷厉之色,将汤盅紧贴在锦画的嘴边,“喝,本宫命你喝了它!”
锦画惶然,猛地推开她,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退开。
李昭仪看了看被锦画那一推,摔落在地的汤盅,恶狠狠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再不肯说,本宫就直接告诉皇后娘娘,先前的事情,是你怂恿本宫的,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先前锦画只是以帮着丁美人传递东西,并不知详情入罪,尚且被打了二十,要是李昭仪这样说,等待她的绝对是杖毙。
但锦画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显然,那个指使她的人,更令她畏惧。
正在僵持不下,突然有一个人推门而入,瞧了瞧惊慌失措的锦画、洒在地上的汤水和碎裂在一旁的汤盅。
瞧过之后,她才给李昭仪行礼请安,“坤宁宫奴婢庄静见过昭仪娘娘。”转头吩咐锦画道:“你先把地上的东西收了,免得娘娘不小心,扎坏了脚。”
而后,庄静对着李昭仪笑得殷切,“想是锦画那奴婢粗手粗脚的服侍不周,不如就让老奴来服侍娘娘吧。”伸手又拿了个汤盅,从食盒的汤钵里盛了一碗。
李昭仪看着她的动作,簌簌发抖,突然将汤钵连同汤盅一把打翻在地。
哐哐当当的一地碎响中,她瞧见庄静姑姑的笑一点点冷在嘴边,随后又如无事人一般轻笑道:“既然娘娘不喜欢喝汤,那便换一种吧。”略一示意,身后一名小内侍将一个雕龙刻凤的盆子捧了上来,盘子上放着一壶酒,一个酒盅。
庄静将酒盅斟满,笑道:“请娘娘进酒,这可是五十年的女儿红,平日里,就是在宫中,也不是时时能喝上的,里面还加了桂花蜜,最是清甜可口,喝了之后,人就会安安心心的的睡去,娘娘就再也不会每天夜里哭泣、吟歌,搅的宫里头不安!”
李昭仪惨白着脸,禁不住退后一步,背靠在花梨木桌子上,大叫道:“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他绝不会如此对本宫的,你们假传圣旨,本宫要告你们!”
庄静把酒盅送到她的跟前,“可皇上没有空见您,也不想见您。”示意身后的小公公擒住李昭仪,强行就要把酒给她灌下去,“您就安安心心喝了它,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晦暗不明的屋里,忽然有一声极细微的闷响,是灯花爆裂的闷响,李昭仪的瞳孔瞬间放大,然后向后倒了过去,晕倒在地。
庄静拿手轻轻推了推她,没见反应,突然摇头笑着起身,将手里的酒一饮而下,“果然像二公主所说,心里有鬼,经不起吓,可惜这样的好酒,到底无福消受。”
原来,这一切都是瑾瑜的主意,她气不过母后仁厚,认为对李昭仪处罚太轻,所以想吓她一吓,就趁锦画到乾清宫里找皇上求情之际,先唬住锦画,让她端了所谓的毒汤回去给李昭仪喝,又让庄静拿了酒到永安宫里看情况。
锦画因为不知情,所以不敢接李昭仪递过来的汤,李昭仪却因此认定坤宁宫要毒杀她,因此看到庄静递过的酒,心神俱惊,昏了过去。
庄静看了看在先前收拾完汤盅后,就一直缩在墙角,瑟缩不安的锦画,冷笑道:“背主的奴才,在主子失势的时候,不知道患难与共,反倒落井下石,也就你家主子这样聪明面孔笨脑袋的才会倚重于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反倒撺掇主子做坏事,要你这样的狗奴才何用?”
锦画连忙爬过来抱着庄静的腿,连哭带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公主先前说过,只要奴婢做了这事,就饶了奴婢性命的。”
庄静一脚将她踢开,“别脏了我的衣服。公主是说过,饶你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以后就到浣衣局去做事,我会交待那里的管事,盯紧你,别在后面打什么坏主意。”又吩咐跟着她进来的内侍,“叫人好生看着她收捡东西,别把不属于她的夹带了出去。另挑两个稳重的上来侍候昭仪,公主说了,经过这事,昭仪娘娘会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
锦画绝望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一番苦苦挣扎,竟然落到了比先前还不如的境地。
以这样的身份去了浣衣局,哪里还会有她的好果子!
李昭仪这一昏,足足躺了三四日才能起身,人却有些神智不清,总是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喃喃自语有人要害她,好的时候宫人们奉上的饭菜能吃上一些,不好的时候,粒米都不肯进,折腾了没几个月,人已经骨瘦如柴,不过是在永安宫里头,留着一条性命而已。
宫里头的妃嫔们,一日日过去,见子嗣无望,就期望着晋一晋位份,如果四妃里有晋了贵妃的,昭仪们无疑可以水涨船高,升一位妃子上去。先前打算母凭子贵,这下看来是遥遥无期,只能在这上面使力。
四妃里,比较看重贵妃之位的惠妃和丽妃,也需要底下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妃嫔们助力,自然明里暗里的许诺,只要自个升上去了,就能帮向着她们的人抬一抬位份。
也有看好贤妃和淑妃的,反正都是各自朝着四妃使力,期待着自己上面的那位升上去了,自个就能顺理成章晋晋位份。
更有自恃聪明的,几个都不得罪,期望普遍押宝,命中率更高些。
基本上都明白皇后娘娘所看重的,必是太后所不喜的,而后宫里头,明面上是皇后入主中宫,真正管事拿主意的,还是太后,所以对待皇后,大家多是敬而远之,至于太子、公主,有了几位昭仪的例子,则是少惹为妙。
尤其对于永清公主瑾瑜,更是绕着走。
孙清扬则对太后在后宫里将自己架空,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妃嫔们在她跟前,该立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坤宁宫日常的供应,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短缺,她正好乐得逍遥,每日里只是陪着儿女玩耍。
要说忧心,就是担心朱瞻基的身体,他曾在宣德五年时,莫名晕倒过一回,经太医院会诊,查出说是不能沾羊乳,谁也不知道为何先前喝了多年都没事,突然就到了食用之后会要命的地步。
只有藿香知道,朱瞻基身体里的暗毒已经开始发作,羊乳不过是个引子。
若是一点都不沾,或许还能保些时间,这次发作之后,再沾羊乳,就会送了性命。
她只能隐晦地告诉孙清扬,过敏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要人性命,以后宫里头奉给皇上的食物,绝对不能沾半点羊乳。
从那以后,不管是在那儿用膳,羊乳就成了皇上的禁食之物。
而妃嫔们明争暗斗数年,随着皇上的这一次晕倒,愈发白热化。
若皇上殡天,在宫里头无子可是要殉葬的,唯有爬到高位,或还有一线生机。
皇上若是崩逝,掌握后宫生杀大权的就是皇后,不,若皇上走在了太后前面,就是太后会决定她们的生死,所以有些伶俐的妃嫔,就投其所好,每日里吃斋念佛,企求太后高看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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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七年,又是一个春风明媚的三月。
宫里头的妃嫔们,仍然各安其位,这几年,别说龙嗣,就是各妃嫔的位份,也不曾晋过一回。
据传是皇后说为了早日帮助皇上实现四海升平的景象,后宫里头要率先垂范,缩减开支,不仅停了三年一选秀女,连宫里头也无一人得晋位份。
不再进秀女,少了竞争对手,是好事,可这晋不成位份,却很招怨。
可打着相助皇上的名头,谁也不敢有半点不服气。与君同忧,这是多大的荣光,有些晓事的嫔妃,甚至素衣布服,将自己的首饰选了贵重的,交与皇上充盈国库。
其中,捐助最多的,就是惠妃和丽妃。
那一日,朱瞻基在从坤宁宫出来,没有乘步舆,只身后跟着一众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