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嫔在一旁逗趣,“这小孟工匠的金银丝拉得真细,这样轻巧的金冠,只怕不太皮实。”
何嘉瑜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好看就行,要那么皮实干嘛?又不是那寒门柴户,一点点好东西要传子孙十八代。”
一句话堵得宁嫔气都上不来。
赵瑶影笑道:“这样的好东西,也就是姐姐怀了身子怕沉才戴一戴,听说这样的金冠不但耗金子,还极费功夫,连小孟工匠那样的手艺,也得做三个来月呢。像我们这些,平日还是戴些皮实经用的好。”
孙清扬则若无其事地问宁嫔,“胡姐姐那金冠好看,衬得她越发雍容华贵,宁嫔头上这白玉簮也别致,衬得你清新可人,是新得的吧?”
听到她俩给自己解围,宁嫔感激地朝她们笑了笑,低声说:“是太孙妃殿下赏的。”
说着话就起身谦卑而讨好地望着胡善祥,垂下眼,俯身拜谢,姿势低至尘埃里。
胡善祥淡淡地,“起来吧,你前个已经谢过赏了,怎么今个又谢一回。你怀着身子呢,以后可不敢这样行礼,要冲撞了肚里的孩子,我也担当不起的。”
她虽然不会故意为难宁嫔,但只要一看到宁嫔的肚子,想到她和自己前后脚怀了身子,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宁嫔唯唯诺诺地又谢了一回,方才坐回位上。
袁瑗薇同情地看着她,小声说:“何贵嫔是那样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宁嫔娇弱地笑着,越发楚楚可怜,一双桃花眼像是带着水光,看得人心里也水汪汪起来。
难怪八个司门司帐,只她侍寝最多,还有了身孕。
袁瑗薇心中一动,面上笑得越发和蔼可亲,“你在晴雨阁还习惯吧?要是丫鬟婆子们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不好和太孙妃殿下说的,尽管给我讲,我帮你收拾她们去。”
宁嫔感激地点了点头,“都很好,母妃和太孙妃殿下安排的很周到。多谢袁嫔的美意,若有什么事情,臣妾一定给您说。”
袁瑗薇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别这么称呼,多见外啊,我们都是姐妹嘛。要说先来后到,皇太孙殿下的第一个女人可是宁姐姐呢。有好多事妹妹不明白的,还要宁姐姐多指点。”
宁嫔点了点头,“臣妾......”
袁瑗薇嗔怪地,“怎么宁姐姐还这样说。”
“既然袁妹妹如此说,我就托大称你一声妹妹了。”
何嘉瑜突然在她们后边伸出头来,“怎么你们两个说得这般亲热,在说什么?”
袁瑗薇和宁嫔同时摇头,“不过闲聊罢了。”
袁瑗薇还反问何嘉瑜,“你们刚才聊什么呢?听着你把胡姐姐哄得好开心,一阵阵的笑。”
何嘉瑜撇了撇嘴,“方才可不是我哄的,是赵姐姐在和胡姐姐说针线女红,两个人讨论着什么绣法,笑起来了。”
她们几个里,胡善祥的女红最好,赵瑶影其次,谈到这个话题,别人都插不上什么嘴,想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嘉瑜就过来听她们说话了。
袁瑗薇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胡尚宫扬声招呼,“太孙妃殿下请几位用早膳,请入座吧。”
*
因为天气冷,没有人走过的地上还能看到薄薄的一层雪,一走进花园,就能看到梅林里的红梅在枝头傲然怒放,如火如荼般闪耀,看得人精神为之一振,而腊梅的嫩黄花瓣在盘结伸展的深褐色枝杈上越发晶莹剔透,清香隐隐浮动,让人悠然忘俗。绿梅则含苞未放、萼绿花白,小枝青绿,望之顿觉春意满园,生机盎然。
远远望去梅林之中,红梅色如烈焰般艳丽,腊梅色似蜜腊般发光、绿梅恰像白玉盘中碧绿宝石,枝枝叶叶朵朵,都叫人心生雀意。
“难怪胡姐姐不顾身子,也要来看这梅花,在这肃杀冬日里,看到这样大片的梅花,困倦都少了许多,心情也大好了。”孙清扬拂开胡善祥前头的梅枝,等她们过去后,和赵瑶影笑说到。
赵瑶影就势撷下一支腊梅,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幽幽叹息道:“别看梅花这会儿开得如此灿烂,转眼风吹过就落在泥里,虽然有铮铮风骨,也不过化成一捧土罢了。”
袁瑗薇在一旁听到,娇笑道:“就是化成一捧土,也是香尘,要不那陆放翁当日有词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呢,可见同样是零落成泥,这梅泥也比别的要香些,再一个,就算不被风吹,也会有雨淋,再不日子到了,也会凋谢,总不能一种花占着四季的风光吧?总要也给别的花让让道,大家都开着看看才好。就像这园里,若只是红梅,岂不单调?要只是腊梅,不免孤清,单单余那绿梅,看久了肯定会乏味。”
赵瑶影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袁瑗薇会接口,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堆话来,愣了一愣方才笑道:“袁妹妹说的是,我这是有些着相了,世间万物都有成败荣枯之时,自是四季变幻,风光轮转才好。”看了看袁瑗薇身上穿的玫瑰红灰鼠毛披风,“袁妹妹今个这衣服很漂亮,尤其站在那红梅底下,倒显得人比花娇,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道袁妹妹今个怎么这般高兴?”
袁瑗薇一怔,“赵姐姐素日里很少夸赞我的,今个倒舍得。我哪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借着胡姐姐和宁姐姐的喜事,沾点光罢了。难不成赵姐姐不觉得这双喜临门,该高兴吗?”
“这样的喜事,别说是我们,就是这皇宫大内,三宫六院的,谁不觉得喜庆。不过看袁妹妹这脸上的喜气,比别人更多三分。”
袁瑗薇见她白净的面孔在青莲色灰鼠皮袄里裹着,颈上那圈黑色的狐狸毛,和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如迎风的花蕊一般,倒比那绿梅还多了几分精神,转了转眼睛岔开话,“赵姐姐,那一日我们说茶花,今个咱们说梅花可好?既然到这梅林里来,不做些咏梅吟雪的诗文,不免辜负了好风光。”
赵瑶影淡淡一笑,“今个殿下不在,咱们比了可也没有彩头,再一个,你和我比胜了也当不了第一,你要能把清扬比下去,那才是本事呢。”
孙清扬听了拿梅花拂赵瑶影的脸,“你和袁姐姐说笑,怎么把战火引到我这里来了?”
袁瑗薇早就听说孙清扬过目不忘,一心想找她试下高低,却每每被她推托,如今听了赵瑶影的话更是心痒难耐,“那清扬妹妹,咱们就试一试,也不说比,不过是抛砖引玉,免得辜负这良辰美景。”
孙清扬潇潇洒洒背手站定,笑着和袁瑗薇说:“要我说不比呢,袁姐姐定不死心,要说比呢,光这咏梅的诗句成百上千,等说完咱们还不冻死在这儿,不如这样,咱们玩接龙,上家说一句,下家接一句,上家的那句最后一个字,是下家的第一个字,当然了,为了应景,每句都要带梅。”
袁瑗薇一听,在心里自己对了几句,就接不下去,苦笑道:“清扬妹妹这个方法真是新颖,我这脑子一下空空,竟找不出几句能够接上又都含梅的句子,不用比了,我认输就是。”见孙清扬笑着径自向前的背影,又问赵瑶影,“她真能对出来啊,别是用这法子蒙我,让我不战而退吧?”言下已经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比上一比。
赵瑶影笑了笑,“你觉得清扬是那样的人吗?她既然说得出来,自然是做的到。你以为我和她比怎么输的?就是这样,随便抽问一句,要答出是那个朝代,谁的诗句,我问她答,百答百应,她问我答,十之不过二三。即使是那十分生僻的诗句,她也知晓,说是旧年里爱看闲书,看了就记下,这些年已经忘了好些。”
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宁嫔听了乍舌,“这孙贵嫔端地好记性,难怪人家说她幼有美名,慧而多思。”
赵瑶影见宁嫔虽然穿着棉衣裙,外面却没有避雪的鹤氅,就让丫鬟春草把自己的宝蓝多罗呢灰鼠披风给宁嫔系上,“我穿着皮袄,正热呢,宁姐姐怀了身子,别凉着,就系上我这披风吧。”
宁嫔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赵嫔你身子娇弱贵重,我打小粗使惯的,这一会儿没关系的。”
先前她跟在后面,见她们个个不是狐狸皮裘,就是银鼠、灰鼠皮袄,个个貂鼠鹤氅的,保暖不说,还奢华好看,心里就有些瓦凉,虽然好容易成了皇太孙的嫔妾,但自己和她们还是格格不入,差了很远。眼下虽然赵瑶影一片好意把她的披风给自己,却也不敢接受,毕竟这个时候,她还不好和谁更为亲近,只能牢牢抱住太孙妃,企求她给自己一席容身之地,等到自己腹中的孩子生下,再想那更上层楼的事情。
走到前面的孙清扬见她们停了下来,又倒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宁嫔你先系着吧,我已经叫福枝回去拿衣服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冷不着赵姐姐,你这怀着身子呢,可不敢凉着。这会儿雪落的大了,越发有些冷,胡姐姐她们已经到了前面的亭子,咱们也快去暖和暖和,在那亭子里雪中赏梅。”
袁瑷薇干脆直接帮春草将那披风给宁嫔系上,“既然是赵姐姐一片好意,你就系上吧,如今除开胡姐姐,就是你的身子最贵重了。”
宁嫔还在推辞,就感觉到脚下一滑,好像是谁推了她一把,又好像是自己没有站稳,只是这要朝地上倒下去,正好她们站的地势是个坡,这要顺坡滚下,对在那棵梅树上,还不把腹中的胎儿撞坏。
宁嫔心中又惊又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