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影行过大礼,皇太孙妃身边的大宫女芷荷便上前扶起她。
虽然心里生气,面上胡善祥却笑得贤容大度,“刚才殿下身边的小太监还来告诉我说你昨儿夜里有些受凉,免了你今个的请安,你怎么竟过来了,也不好好在屋里休息着,快别行那些个虚礼了,来到我身边坐下。”
“殿下与太孙妃体恤,是臣妾之福,臣妾早起喝了姜汤发汗之后,已经好了很多,若再以此为借口不过来请安,心中那能安生?只是怕太孙妃以为我病着还过来扰您,那才是臣妾的罪过。还请太孙妃不要嫌弃,太医说了,只是着了些凉,不会过病气的。”说完,赵瑶影又欠身施了个礼,方才落座。
“赵妹妹没事就好,你我姐妹,我怎么会嫌弃呢?倒是你这样说,我这心中十分熨帖。”胡善祥看着赵瑶影,夸赞了一会她的气色,又命芷荷拿了个翡翠三脚金蟾的摆件赏赐给她,“这金蟾不仅寓意招财进宝、镇宅、驱邪、旺财,还有‘蟾宫折桂,锦绣前程’之说,近日妹妹深得殿下青睐,我把它赏你,也是希望妹妹能够早日绿树成荫子满枝头。”
赵瑶影眼角闪过的一丝苦涩落在胡善祥的眼底,她心里的那股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凭你再得宠,原来也同我一样,要喝那避子汤药。
人的心理很奇妙,如果自己身在泥坑,看到有人也落了进来,就会觉得安慰许多,不仅会觉得一身烂泥没有先前那么难闻难受,也多了些相携挣出泥坑的勇气。
胡善祥看赵瑶影的目光越发和善。
其他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何贵嫔和袁嫔盯着那浑身透绿的翡翠金蟾,越看越觉晶莹可爱,眼红嫉妒不已。
因为知道胡善祥贤良,何嘉瑜说话就没遮没掩,脸上的羡慕一览无余,“太孙妃真是好偏心啊,赏给赵妹妹就是这样的好东西,赏我们就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玩艺。”
袁瑗薇掩口笑道:“何姐姐何必吃醋,你那春棠轩若也能夜夜掌灯,太孙妃赏赐下来,一准比这还要好呢。说不定,就是母妃,也会有诸多赏赐。”
何嘉瑜横了袁瑗薇一眼,“我是个没本事的,只盼着袁妹妹有那样的福份,你那子规楼能多多掌灯,我也可以跟沾沾光。”
胡善祥笑咪咪地说:“我自幼体弱,这些年虽然调养好些了,只是底子却薄,这开枝散叶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只有将此重任托给你们,不管是那位姐妹给皇太孙生下一男半女,别说母妃,就是我也一样,都重重有赏。”
何嘉瑜心里暗暗撇撇嘴,什么体弱,只怕也是和我们一样,事后被灌了避子汤吧,还嘴硬撑着,面上却一脸怜惜,“难怪我平日见太孙妃总是走三步歇两步的,您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其他人再怎么能生,也不及您肚里有了珍贵,只有您生下的,才是大明朝的嫡子嫡孙呢。”
“托妹妹吉言,就盼着我这身子啊,能快些好起来,也能和你们一道儿做伴。”胡善祥下意识地轻轻抚了下肚子,好似那里面已经有个孩儿一般。
袁瑷薇见坐在胡善祥左手的孙清扬一直默不作声,掩嘴笑道:“怎么孙贵嫔今个一言不发,我可听说赵姐姐的松苓院这些日子天天掌灯,是因为贵嫔的一幅画呢,也不知道那画里画的是什么?竟让我们冷清的皇太孙殿下转了性,夜夜欢声笑语。”
朱瞻基虽然近几日都宿在松苓院,但多数只是和赵瑶影谈历朝历代名帖,袁瑷薇故意说的夸张,是因为她心里不舒服,论姿色论容貌,除开孙清扬只有何嘉瑜能同她一比,她的一手簪花小楷颇得晋代卫夫人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特色,低昂飞扬之外,别有一种清婉灵动,若不是孙清扬那一出,和皇太孙谈字论帖的,就该是她,怎么会轮到赵瑶影。
袁瑷薇性格本来隐忍,幼时更是沉静寡言,只是偶然有番遭遇,有机会踩了何嘉瑜一脚,又真如那人所言当上了太孙嫔,心里有所倚仗,才渐渐显得张扬了些。
听了袁瑷薇的话,不光赵瑶影脸色瞬间惨白,就是何嘉瑜、胡善祥也齐齐色变。
袁瑷薇见她们如此,情知自己这消息她们之前都不曾听说,心里越发得意,面露诧异地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还是我院里的丫头偶然听菡萏院两个侍候孙贵嫔的人说,我才知道的,原以为你们都晓得了。”又朝着孙清扬歉意地笑了笑,“还请孙贵嫔见谅,我是真没当这事是大事,冲口说了出来,真真是该打该罚。”
心里还冷笑,今个听了这话,你就好好回去审菡萏院里的人吧,整得你们鸡飞狗跳的,才不枉我这番口舌呢。
孙清扬淡然道:“我自个都为皇太孙厌弃,殿下又怎么会因为一张画去赵姐姐那儿,这都是赵姐姐平日里贤良方正,才蒙殿下青眼相看。”
“贤良方正?”袁瑗薇吃吃笑起来,“这几个字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太孙妃才担的起呢。”
孙清扬看都不看她,只向着胡善祥欠身施礼,“就是因为太孙妃平日里贤良淑德,我们赞叹折服,才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怎么袁嫔以为,不该学习吗?”
纵然太孙妃再大度,袁瑗薇也不敢说不应学不可学,连忙笑道:“只怕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有的人不贤不良,学起来自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赵姐姐本就是温婉贤淑之人,学起来却是尽得精髓,要不然怎么殿下会钟爱赵姐姐呢。”
孙清扬这一番话,踩了袁瑗薇,捧了胡善祥,安了赵瑶影,只余一个何嘉瑜心里有些不高兴。
“何姐姐丽质天成,何不另辟蹊径?”皇太孙几个妃嫔去给太子妃请安的路上,孙清扬拉着何嘉瑜落后几步,低声和她说。
何嘉瑜眼睛一亮,“好妹妹你教教我。”
“殿下如今正嫌弃我呢,何姐姐还让我教你。我只这一句,你好好想想就是。”孙清扬说完,又上前去找赵瑶影说话。
堪堪听到袁瑗薇在和赵瑶影说:“她嘴上说不让你请安,还不是等你行完大礼才叫宫女扶起来,可说了那些话咱们就得赞她贤德大度,她就挣了个好名头,真是表里不一,赵姐姐可别被猪油蒙了心,分不清真对你好假对你好。就是你那亲亲近近的孙妹妹啊,也不知道安得是什么心,不定也是想通过此举,让殿下赞她贤惠呢,白白拿你做了枪使......”
孙清扬走到她们前面,伸手挡着袁瑗薇,“袁嫔这话,可敢当着太孙妃再说一遍?或者,等会请安时,咱们正好给母妃说说。”
袁瑗薇是因为赵瑶影性子弱,好拿捏才敢在她面前乱说,听到孙清扬此语,早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赔笑,“孙贵嫔别放在心上,我这不是妒忌了乱说话嘛,你们一个个都见过三春好景,只我那儿还冷冷清清,我这心里苦啊。”
孙清扬冷笑,“我还记得袁嫔当日说独爱杜鹃,说那花名似鸟名,慧绝灵动,原以为住进子规楼,袁嫔正该似当日所说‘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的心性,纵不能如山野恣意,却也是自在生活,没想到你还真是何姐姐所料,怨那‘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盼着‘杜鹃过尽芳菲歇’,如杜鹃花骨子里似的不服输。其实不服输也不是坏事,只是,别用阴风鬼火的伎俩,白白坏了那杜鹃的名头。”
袁瑷薇见她说起数年前几人的对话,竟然只字不差,心中暗是吃惊又羞又怕,“孙贵嫔教训的是,我今个实在是失言了。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回的孟浪。”
孙清扬本意也只是叫她收敛些,并没有打算真的扯她去太孙妃或是太子妃面前,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作伪,就点了点头说:“袁嫔好自为之。殿下的后宅只有我们几个,再闹将起来,可不好看。虽说殿下在皇孙中一枝独秀,可他上面还有父王、有皇上,旁边还有朝臣百官,在外又是诸事烦忧,我们几个纵使不能为殿下助力,也不好在后面你争我斗惹他烦恼,为这些小事分心。若是你我姐妹能围在太孙妃跟前,抱成一团,不仅显得我们昭和殿上下齐心,内外使力,就是殿下见我们和美敦睦也会欢喜。”
这一昔话义正词严,不仅袁瑗薇听得默然不语,赵瑶影也豁然开朗。
当夜,听了赵瑶影细细说起白日的情形,朱瞻基又追问了一次,“她当真如此说吗,句句为我着想,没有半点怨忿之情?”
“嗯。”赵瑶影点点头,欢喜地说:“难怪殿下如此喜爱清扬妹妹,她那昔话说出来,我听得又是欢喜又是羞愧,白白痴长她了些,却不及妹妹想得透彻,妹妹真是殿下的知己啊。”
赵瑶影虽然不明白为何朱瞻基宁可从自己这儿打听孙清扬的一举一动,也不去那菡萏院,却也知道他到自己这儿来,主要是为了听她说起孙清扬,所以每每涉及此类话题,总是详细之极。
听到赵瑶影这话,朱瞻基将她揽在了怀里,“清扬很好,你也很好。或者当日她画的那两枝牡丹,就想到了今天。”
赵瑶影想起那蝶戏牡丹图,不由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