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襄儿有一颗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宁静的心。
温小莲只是寻常女子,哪有她这般风范。
所以得了这样一幅像,温小莲无法做到不张扬,不炫耀。
她直接将画装裱起来,高挂在饭馆柜台后的墙上。任何进入饭馆或是走过路过的人,都能看到这幅传神如生,飘逸若仙的美女图。
言诚未以为意。
结果没想到,这件事却变成了一件轰动整个银光城的大事。
装裱这画时,装裱师傅首先便是一惊,急着问画师是何人。温小莲自然是满心骄傲毫无不隐瞒,将城东香莲居大股东“香莲居主人”的名号报了上来。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们香莲居主人,可是进了城主弟子选拔复试的人呢。”
画作已然惊人,能自众多修行者之中脱颖而出进入城主弟子选拔复试,更是惊人。
一时间,装裱师傅惊为天人。
装裱这种事,不是一日之功,托底、大托、晾画,再加上其余装饰工序下来,非四五日不可。这四五日里,此画便挂在装裱铺中,所有来此者皆可见。
于是五日之中,无数银光城画师、书家被惊呆,香莲居主人之名,立时传遍整个银光城的书画界。
接着,装裱完毕,画归香莲居,不出一日,便又引起了平民阶层的轰动。人们口耳相传,都说香莲居有一幅仙子像,最后越传越神,许多人都会煞有介事地对别人说:
“我跟你说,香莲居老板娘的画像已经自修成仙,每到晚上便会从画里走出来,与客人谈笑添酒,那神奇,啧啧!”
如此一来,许多闻风而上者齐聚香莲居,生意之火爆,简直无法形容。
许多人只为试探那传闻是真是假,便专挑夜里来用餐,结果发现排队的长龙已然站满整条街。
温小莲乐疯了。
因为钱赚飞了。
到了夜里,她干脆就把画像摘下,然后打扮好自己,笑盈盈地出来为客人添酒谈笑。灯光之下,她本就美丽的容貌再加上脂粉点缀,便更显得国色天香。
于是传说越传越神,许多人拍着胸脯说亲眼见到画中仙子走了下来。
几日之内,香莲居在银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仅如此,那些各国前来参加大选的修行者,虽然已经被淘汰,却并未离开。因为反正已经不远千里赶来,又何必急着离开?他们等着看最后胜出者会是谁,等着见证那最后的时刻。如此,将来至少也是一段颇可骄傲的经历。与别人聊天之时,也可拍着胸脯骄傲地说:“兄弟我当年也是参加了那场大选的。详情嘛,且听我道来……”
带着这种心理留下的参选者们,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初时自是不信,后来便是好奇,最终也忍不住过来排队。
于是,那仙子图的神奇,终将通过他们之口,传遍整个中原。
但那毕竟是将来的事。
离复试还有三天的时间时,香莲居外一下热闹了起来。这种热闹并不是生意火爆的热闹,而是温小莲不愿见到的热闹——门外不断有车马前来,一个个文绉绉的老者不是递名帖就是递请帖,一口一个请香莲居主人光临指教,又或求见一面。
只是来作客或邀客,却不在香莲居里请客,温小莲自然是不愿待见的。
但她还是问了言诚。
言诚未料到一幅画竟然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只觉有些不可理解。他并未以书画名字自居过,也未想过与这个圈子打什么交道,而且眼见复试将临,他心里多少有一丝紧张,却希望能于宁静之中令心绪平静,不想受外物所扰。
因此,自然是请温小莲代为婉拒了。
但如此一来,神秘的他在银光城书画界中的名声却更响,诸书画家欲寻一面之缘的心思便更甚。结果有些人竟然挖到他与执善书会有关系的传闻,于是人情就托到了书会那里。
于问之亦惊讶于言诚的画才,不过书生毕竟不同凡夫,也不同于这些丹青高手,却知分寸。他们想到言诚要准备复试,因此不愿打扰,直接将书会一关,各自回家,也不去见言诚,也不让言诚来书会。
对外,则称根本不认识什么香莲居主人。
如此一来,书画界的老家伙们就彻底没了辙。只能徒呼奈何。
这日早上,温小莲刚命伙计下了门板,便见到一位老者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站她拱手作揖。
“若是求见香莲居主人,一切免谈。”温小莲急忙先封口,“大师要准备复试,没时间和你们谈什么书画之艺。”
“老朽这次是求见温姑娘。”老者一礼。
“我?”温小莲一怔,然后想起前天时,这老者曾来求见过言诚,自己当时已然婉拒。不想今日却来个曲线运动,跑来求见自己。
有意思了,求见我做什么?
“那么请问何事?”温小莲问。
“谈生意。”老者说,“十万钱的大生意。”
十万钱?
温小莲眼中立时星光闪耀如同浩瀚星空白日降临。
“里面请,上首坐!”
老者被让进大堂,安稳坐下,呵呵而笑。
“请说。”温小莲坐在他的对面,学着言诚和云襄儿的样子,一脸诚恳。
“想求大师一画,愿付资十万钱。”老者说。
“这个……”温小莲有点犹豫。
言诚并不想受打扰。
但这可是十万钱。
人活一世,能有几回十万钱的生意可做?只怕有人终其一生,也未见过这么多钱。
她开始替言诚着想。
若真成了战国的弟子,那自然是极好的,说不定将来整个银光城都是他言诚的。可若不成呢?不说别人,若让他与云襄儿比,比得了吗?
他总要成家立业,那么总要有些积蓄才成。
“好。”她终于下定决心,替言诚拍了板。
“那便好。”老者面露喜色。“不过,不知言大师能否只听描述,便为人作画?”
“这个我倒不知。”温小莲摇头。“我先替你问问?”
“有劳。”老者拱手。
噔噔噔上了楼,敲开了言诚的门,张口便问:“不照着真人,只听别人描述,你能画不能画?”
言诚一怔,未解其意,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温小莲面露喜色转身飞奔而下,不多时便拉着老者上得楼来。
“啥也别说,画!”温小莲下命令一般,拉着言诚到桌前按在椅上,又跑去找画纸铺展于桌,拿出笔架、颜料等应用之物,摆满一桌。
“这是……”言诚苦笑。
不等说完,温小莲已经把笔硬塞一他手中,低声说:“十万钱的生意啊!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随后冲老者一笑:“老人家,您请。”
老者呵呵一笑,冲着言诚一拱手:“言大师,有劳了。”
言诚极是无奈,但又无法可想。只好摇头而起,放下毛笔,从箱中找出炭笔,再找出粗糙黄纸与软泥。
“请讲。但先说好,我只画女子。”
“便是女子。”老者点头,想了想后开始描述。言诚一边点头一边画,不时问老者鼻子是否如此,眼睛是不是这样,老者支吾,不能应对。
言诚看着老者,又耐着性子画了一会儿,终于将炭笔放下,轻轻摇头。
“您走吧。”他说。
“这是为何?”老者惶然不安,急忙站起。“老朽可有无礼之处?”
“您只是背下了那人的样貌,却并未见过那人。”言诚说,“因此我料到您是受人之托而来。求画,却要托人匿名来求,依我所料只有两人可能办出此事。”
老者面色微变,显然是被言诚说中。
“是谁?”温小莲好奇地问。
“一是城主,二是与我有仇怨者。”言诚说。
“为何?”温小莲大奇。
“我已进入复试,若城主公开来求我,我必不收钱。如此,城主便欠我人情,选徒之时不免受到影响。”言诚说。“因此,若他来求画,必匿名托他人前来。不过我想城主日理万机,当不会在意我这小小画师,只怕此时还不知城中多了一个善画之人。所以想来,更可能是那与我有仇怨者。”
他望向老者,微微一笑:“请回去告诉于器,他若想求画,自来求我便好。不必假托他人。”
老者色变,颤抖拱手,惊慌而去。
“于器是谁?”温小莲问。
“便是那日曾与我们抢夺租屋,被巡官带走的富家少爷。”言诚说。
“就是那个人啊!可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温小莲追问。
言诚叹了口气。
这件事解释起来,只怕要说得太多了。但他并不想将一切都说出来。有些事当事双方知晓便算了。
“他亦进入了复试,我是在巡官问询各人姓名出身之时听到的。”他想了想后,一言以概括。
“多大点事,何必彼此总记在心上?”温小莲不以为然。
“是啊。”言诚笑。“我并没有记在心上。”
温小莲摇头叹气而去,心里着实为那差一点到手的十万钱可惜。
那可是十万钱啊!我这铺子当初也不过才十五万钱便兑了下来。
此事似乎就此过去。
但第二天一早,温小莲方一开门,便见到有一位富家少年立于门前,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似是犹豫不决。
她愕然。
富家少爷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锦衣华丽无比,面目也算得上有几分俊郎,若不摆着高高在上的臭脸,也是很招人喜欢的。
对于这张脸,温小莲印象深刻,因为冲突有时比友好往来更能加深彼此的印象。
这不就是那个于器吗?
“是你?”她脱口而出。
于器点头。他脸色有点白,声音有点抖。
“抱歉。”他说,“打扰。”
说话的气力不是很足,不知是因为紧张尴尬,还是因为有伤在身。
“啊。”温小莲应了一声,再不知如何应对。
“我想求见……言诚大师……”于器的声音低得如蚊蚋,但温小莲勉强还是听到了。
因为早上长街,实在寂静。
“我得先……先问问他。”温小莲说。
“请。”于器点头,“我等着。”
温小莲一步两回头地上了楼,敲开了言诚的门。
“那个于器想见你。”她说。
言诚微笑:“请他上来吧。”
“哦。”温小莲点头,下楼,招呼于器上来。
于器先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点头,上楼。
他走到言诚门前,缓步而入,见言诚负手立于屋中央,冲自己点头,脸色不由变得更白。
然后,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温小莲着实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