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莲居时,言诚很饿。
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战斗,还是因为走了这么长的路,又或是因为兴奋。
店里生意依然火爆,温小莲忙得不可开交,但见到言诚回来,竟然放下生意不理,跑过来问寒问暖。
“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没?嗯,一看就是没吃。饿了吧?想吃什么,说,我帮你做。对了,我记得你是爱吃豆腐的,这样吧,主菜是麻婆豆腐,加一个凉菜小葱拌豆腐,再来一碗小白菜豆腐汤?”
温小莲情真意切,目光炯炯。
亏了旁人离得远没听见她的话,不然这一通“吃豆腐”,生要让人误会言诚和这小美娘有一腿什么不大正当的关系。
言诚盯着她认真地看了半晌,满脸的疑惑。
“老板娘!”有客人扯着嗓子嚷。
“忙着呢!有事先喝跑堂的!”温小莲头也不回地怒吼一声。
吓得客人缩回头去,仿佛遇见敌情的乌龟。
“无事献殷勤……”言诚看着温小莲,认真地说。
“后半句不许说出来。”温小莲瞪起了眼睛。
“那么你便应该有话直说。”言诚诚恳地教导着,“依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是不必先搞这么一堆套话的。”
“人家关心你还错了?”温小莲不悦。
“这个我先谢过。”言诚仔细地躬身施礼。
“快停吧。”温小莲无奈叹息,“最受不了你们两口子这股子客气劲儿。”
“我们两口子?”言诚一怔。
“襄儿啊。”温小莲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言诚正色道,“亏了襄儿没有听到,否则一定与你翻脸。”
“翻脸倒不至于,也就是像你这样说教了一通而已。”温小莲说。“你们啊,说话做事的风格太像了,这么有夫妻相,我开你们两个一句玩笑也怪不得我。”
言诚摇头一叹:“你开这样的玩笑,却要搞得我们不好相见了。”
“少扯!”温小莲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真是风情万种,柔肠百转。
有行人经过门前,不经意向内一瞥,便见到了温小莲这一眼的风情,立时呆立街头,仿若丢了魂魄。
温小莲亦曾是大户人家小姐,亦是青春年少,亦是美丽动人。
寻常少年,如何能挡得住她这一眼?
言诚能。
他笑,笑得如同经历过沧桑的老人。他淡然,淡然得如同见惯了倾国红尘的君王。
“我确实饿了。”言诚说。“所以先用过饭再说其他的事吧。”
“就知道你抵挡不了我的美食。”温小莲笑着走入厨房。
三道豆腐一样不差,再加上一碗晶莹的白米饭,即使是不饿的人见了也能勾出食欲,何况言诚真的饿了。
他拿起筷子仔细地吃,细细地品,不像在用餐,倒像在准备品评这些菜肴。如此,一顿饭吃了好久才吃完。
温小莲早习惯了这样的他。她知道,他的道理是不论何种饭菜,都是极好的享受,吃时当然要细细品尝,不然便是暴殄天物。
他说过,人生的享乐并不算多,因此每一项都要加倍珍惜。生命无常,生死无定,所以活着的时候便要细致些,如此死时也不会有所遗憾。
她看着言诚一口口吃完菜,喝完汤。手托着腮看,眨巴着眼看。
言诚并没有不好意思,甚至根本没有理会她。他安静地吃完,缓缓地呼气,满意地点头。
“手艺一如既往地好。”他说。
“要求我办什么事,说吧。”他说。
“太聪明了也好也不好。”温小莲说,“我倒情愿你一头雾水,又或者对我的殷勤生出什么误会。”
“你因为我离开了一天,就突然发现自己思念甚深,从而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我,便来如此关心我——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言诚仔细地分析。“所以我知道你必是有事求我,而依我们的交情,那事必是非同寻常之事。至少会让我很是受累。说吧,只要不是让我再帮你跑堂。”
“你一个堂堂股东,我怎么好意思总麻烦你做这些?”温小莲笑。“再说昨天是你自己主动要帮忙,可不是我要求的。”
“言归正传。”言诚打断了她。
“来!”温小莲一把拉住言诚的手,往楼上就走。两人噔噔噔上了楼,看得楼下一众食客好生羡慕,有人直接向跑堂伙计和柳翠儿打听起两人的关系来。
好些英俊的少年郎,本能地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远来此地用餐,其实就是为能多见温小莲几面。
若她已有了心上人,那么见再多面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自然担心,必然紧张。
温小莲拉着言诚来到他的卧房外,一把推开了门,拉着言诚直向床铺而去。
如此,饶是言诚,也不免惊慌起来。
“小莲,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甩开温小莲的手,脸色微红地问:“难不成让我吃了你做的豆腐,便要回头吃我豆腐?”
“呸!”温小莲小脸一红,“小小年纪,思想莫那么复杂好不好?”
说着脸色又是一红。
“我今天……今天没事想着帮你打扫房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她指着床铺帷幔遮挡之处。
言诚转头,便看到悬挂在那里的云襄儿画像。不由恍然。
“你是想让我也帮你画一幅?”他问。
“只怕你没有那个时间和感觉……”温小莲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作画这种事,与别的事不同,那是需要一点灵气,还有特殊的感觉,以及耐心的,我……”
言诚笑了。
“早说是这事,何苦啰唆这么久。”
他将背后包袱解下,小心地在箱中放好,然后取出纸笔,清空桌面,铺平纸张。
“你坐。”他示意。
温小莲不敢坐到他床上,搬了把椅子在窗边坐好。
直视言诚,她不免有些羞赧,于是轻轻侧过头去。
“这个角度很好。”不想言诚却因此赞了一声。“能把你脸型的美尽显出来,如此便好,不要再动。”
“好。”
听到别人赞自己容貌,便不免喜悦。天下少女皆如此。
言诚静立,目光不移。
温小莲是美丽的,不论是身段还是花容月貌,皆能令一般少年心醉。然而此时言诚的目光平静,没有半丝激情澎湃。他的精神意念仿佛有透骨之力,深入温小莲身体,甚至是灵魂。
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投于纸上。
虚幻之中,脑海之内,一条条线,一片片色彩,就此在纸上铺展。
言诚提笔,笔端有念力流动。
天地间的念力生出变化,随着那笔在纸上铺展、在纸上流动,幻化成了线条与色彩,演变成了飘逸的衣与灵动的眸。渐渐的,一个如仙般的女子出现于纸上,凝视他方,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思念谁。
最后一笔,缓慢而轻柔,仿佛情人之手,轻轻拂过画纸。
“又一佳作。”言诚放下笔,望着桌上的画感叹。“真不舍得送人。”
“那可不成!”温小莲急忙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奔过来,低头一看画中人,惊得呀地一声叫。
“这……这当真是我?”
“那又是谁?”言诚反问。
“可我……可我如何能生得如此美丽动人?”温小莲情不自禁。
“不许这么肆无忌惮地夸自己。”言诚笑。
“天啊,我自己都要被自己迷住了。”温小莲双臂合在胸前,一脸的激动。
“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她将纸提起,风风火火向外便走。
“小心墨迹未干!”言诚惊呼提醒。
虽然此画已然送给温小莲,但终究是自己的心血,最不想它出什么意外而受损的,却仍是言诚。
楼梯咚咚作响,温小莲飞奔下楼,接着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天啊,好美啊!而且好真,简直像姐姐你钻入了画中一般!”
这是柳翠儿之声。
“这莫不是天仙?”
这是跑堂的惊叫。
“这画颇描出了掌柜的几分姿色,却非全部,不过已经相当好了。”
这是爱拍马屁的账房先生的马屁声。
“太美了!”
食客们亦惊叹起来。
“你这样做真的很不厚道,我若是心思狭隘之人,定要生你的气。”
这是走到言诚门外的云襄儿的声音。
言诚看着她,一脸的尴尬。
“此画虽好,终不及我为你画的那一幅。”他诚恳地说,“所以我才舍得将之送给小莲。而你那幅……”
云襄儿笑。
摆手。
“你便留着好了。”她说。“你将我的画像日夜挂在自己床上,显然是与我的感情好过小莲。我并不生气。”
言诚愕然。
他突然发现这件事必须好好解释一番,不然只怕有人会疑心自己轻浮,生出几多误会。
但他突然又发现这事不能解释,因为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不清,而且于解释之中恐怕免不了有言话无意间伤人。
他一时哭笑不得。
“其实,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云襄儿认真地说。“若要找一句话形容你的画,便是此画只应天上有。落在人间,势必要生出许多事端。别忘了你还要应对复试。”
“无妨。”言诚微笑摇头。“反正已经被人看到,那便随缘吧。”
“复试,也随缘吗?”云襄儿问。
“一切随缘,不必强求。”言诚说。
“是我的,终归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他说。
“不是你的呢?”云襄儿问。
言诚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