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为黑铁制成,样式不俗。
炉身有半人高,火自小生成直上炉顶,炼化炉内之物。
言诚心动,只觉老者似乎在炼器。
于是他快步向前,抬手,疾风念起,鼓动炉内将熄之火。
同时,焚天念化为念火球,瞬息之间打入炉内。
于是炉火升腾,刹那之间火红,直通上方。
炉上有孔,孔中透出赤色,有种种光影自孔前空中闪动。
老者擦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却不转身,只是忙着看住那炉。几十息之后,老者欣喜大叫一声,用铁钩钩起炉盖,自其中钩出一件赤红之物。
却是一件被炼红的铁器。看样子,是只杯子。
这却算是什么念器?
言诚微微愕然。
老者小心将铁杯钩着,放入旁边桌上一个大盆内。盆内有清澈液体,但不似水,不起波澜,平如镜。
赤红铁杯被置于其上,并不立即沉底,而是慢慢地向下陷去。
直到那铁杯完全陷入这一盆透明液体中,慢慢退去了赤红,老者才长出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转过身,打量着言诚几人,拱手一礼:“多谢小兄弟!”
“不客气。”言诚认真还礼,好奇而问:“前辈,您这可是在炼制念器?”
“有眼力!”老者呵呵地笑着,点了点头。
灵心在玉洁搀扶下向前而来。她虽不能看,但感应敏锐,面上不由露出讶色。
“老人家。”她轻声说:“您这念器……似与寻常念器不同。”
“当然不同。”老者笑着说,“我这念器,是要给凡人用的。”
“凡人用?”玉洁吃了一惊。“凡人如何能用得了念器?”
“你看我便是凡人,不也能炼制念器?”老者反问。“那么,凡人又如何不能使用念器?”
言诚心头大动。
云襄儿向前,低声说:“这位前辈并非凡人,其身上有念力流动。”
老者虽有六十多岁,耳力却强,竟然听到,呵呵笑着点头:“丫头好眼力!不过我虽有念力在身,却动用不得,不也算是凡人?”
“这可奇了。”玉洁好奇而语,“您有念力在身,如何动用不得?”
“你们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老者问。
“在下言诚,来自银光城。这位是我的师妹云襄儿,这位是皋曲才女灵心,和她的侍女玉洁。”言诚介绍。
“哦,银光城和皋曲来的。”老者缓缓点头,“难怪你们不知道我的事。”
简单一句带过,竟然似丝毫不知言诚与灵心大名,这可真是怪了。
要知道,言诚虽然名声刚起,但灵心得才女之称,却已有多年。她得大先生点化之时,才几岁大,那时便已因此事成名,天下尽知,算起来,已有十来年时间。老者竟不知她,这可奇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老者却丝毫不以为意,转身又去那盆中看,随后说:“等它成形还有些时候,几位不嫌弃,就到我屋中坐坐吧。”
“打扰了。”言诚一礼,随老者向屋内而去。
几人进了屋,玉洁扶着灵心坐下,老者这才注意到灵心眼疾,一怔:“这位灵心姑娘的眼睛……”
“天生眼盲。”灵心一笑。
“不能医?”老者打量灵心,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幼时大先生曾看过。”灵心说。“亦无可奈何。”
“大先生?”老者怔了怔。
众人惊讶——难道这老人家连大先生都不知?
要知就算不是修行者,民间普通凡人亦知皋曲大先生邱仲陵之名,这老者不呆不傻,怎么能不知?
但怔了怔后,老者终恍然大悟:“大先生亦不能医?”
“是啊。”灵心点头。
“这便是您的不对了。”云襄儿看着老者,认真地说道。
“我不对?”老者再一怔。
“别人有疾,您若无医治之道,便不应贸然开口相问。”云襄儿耐心地解释,“因为如此,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增加对方伤感之情。相问一次已是不该,再问二次,更是不该。”
“是了是了。”老者汗颜,急忙点头,拱手一礼:“却是老朽冒失了。”
“无妨。”灵心淡淡一笑。“于我而言,这世界自出生起便是如此,黑暗是天经地义,反没什么感伤。”
“难得姑娘豁达。”老者点头。
此时起身跑了出去,不久端着那杯子回来,脸上满是欣喜之意。取壶过来,向杯中倒满茶水,递到言诚面前。
“小兄弟,这杯是你助我炼成,这第一杯茶,便请你先喝。”他说。
言诚点头,起身恭敬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如何?”老者关切地问。
“茶……很凉。”言诚说。
“凉?”老者一怔,接过杯子,自己倒了一杯,移到唇边试了一下,却觉滚烫。
他将杯放下,众人眼见杯中茶水冒起热气,不由大感奇怪。
“我这杯,名为‘自热杯’。”老者说,“乃是用念火及火山铁石炼造而成,水入杯中,片刻自热。”
他看着言诚,一脸的奇怪:“怎么到你手中便不热?”
“我来试试。”云襄儿接过杯子,将其中茶水倒掉,取壶自满一杯,等了片刻才饮,随后摇头。
“是凉的。”她说。
“不能啊?”老者惊讶。
“我们也试试吧。”灵心说。
玉洁急忙接过杯来,自己倒了一杯,饮后摇头。又为灵心倒了一杯,灵心饮后亦摇头。
“是凉的。”她们说。
老者眉头深锁,取杯过来自己倒上,茶却于片刻之间便成滚烫。
“这……”老者端着里面茶水直冒热气的杯子,颓然坐下,苦笑一声:“未料到,最终竟然失败了。”
“似乎……”灵心心中一动,“似乎是这样。”
她示意玉洁拿过杯子,倒满凉茶,然后自己接过,端在手中。刹那间,有念力起,自她指间流动,于是杯内茶水立时变得滚烫。
“要以自身念力为引,杯内念力才可流动。”灵心放下杯,缓缓说道。
“我懂了。”云襄儿点头,“老人家您虽不能使用念力,但终有念力在身。无意之间,念力便引动杯中力量,于是杯力才启。”
“也就是说,这仍是只有念师才可使用的念器。”老者苦笑一声。
“您造此杯,只为热茶?”玉洁忍不住问。
“是啊。”老者点头,认真地解释:“要喝热水,总要砍柴引火烧煮一番,然后冲泡,不但麻烦,而且耗费人力物力。我造此杯,便是要造福天下人。想饮热水,倒入杯中便是,不必再伐山上树木,焚烧取热。不但省人力物力,又不知能救多少树木性命,多好一件事……”
说着,又是摇头叹气。
听闻老者所言,众人不由暗自称奇,不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炼器师。
而言诚却是心中感动,只觉老者与自己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炼器造福人间,而非供修行者杀戮,前辈此念,当载入史册。”他起身,郑重一礼,是表对老者的敬重。
“什么史册。”老者笑着摆手,“老朽没想那么多,亦没有那么伟大的抱负,只是想让世人得益,心怀便可快慰而已。”
三女不约而同地点头在心中暗赞,对这一身烟火的老者充满敬佩之情。
“只是本领有限,不想却失败了。”老者摇头叹息。
“家师曾说过,失败乃成功之母。”言诚说。
“这话说得好!”老者眼睛一亮,“你师父是个人物!”
“银光城主战国,当然是人物。”玉洁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老者犹豫了片刻,终开口问:“银光城是哪国的?”
“您不知银光城?”玉洁一脸惊讶。
“惭愧。”老者面色微红,但因为烟尘遮蔽,众人却看不出来什么。
“老朽自四十几岁时,因为炼器走火入魔功力尽废,便一直隐居此山中。”他向几个少年人解释着,“二十多年来未曾离山,潜心钻研炼器之法,所以对于外面的事,却一无所知。”
“二十多年隐居山中?”玉洁惊讶无比。“您不寂寞孤单吗?”
“每日脑子里想着炼器之事,倒不觉得什么。”老者一笑。“说起来像吹牛,但老朽感觉,这二十余年,也不过弹指一挥之间事。”
众人恍然。难怪这老人不知言诚与灵心,甚至不知战国之事。
算来,这都是十几年间发生的事,老者已然隐居二十几年,自然不知。
老者说完,便望向了那杯子,看来看去,终是一声长叹。
“您二十几年不下山,炼器所用之物从何而来?”云襄儿好奇地问。
“当年老朽毕竟是长老会一员。”老者笑了笑,“虽然功力全无,已成凡人,但毕竟是谷中小子们的前辈,长老会也给予诸多方便,需要什么便供给什么。”
摇头一笑:“说穿了,便是个看家护院多年的老狗,总也会给一口吃的,供其颐养天年罢了。”
语声中落寞之情。
老者的话,却令几人震惊。
龙泉谷长老会,那便是仅次于谷主的最大权力机构,加上大长老景清行,也不过只有十一人。
可以说,这些人便是龙泉谷中排第二号的强者。
老者竟然也是其中一员?
望向老人的目光中,便不免又多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