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于加工改编者水平,《龙图公案》的文学价值不高,显得比较粗糙,但是它据以加工的那些小说蓝本尚有一定的文字基础,因此它在艺术上也显出了一定的特色。
(一)结构上的特异之处
从形式上看,《龙图公案》是用中心人物包公将各个破案故事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全书100则,都在写包公如何破案,但每则的破案故事又不相同。
在则目的安排上,将案情性质相近的两则故事编排在一起,且这两则故事的标题是对偶的。如卷一的《阿弥陀佛讲和》与《观音菩萨托梦》均属于和尚奸情;《葛叶飘来》与《招帖收去》均是包公手下公差长途追查杀手;《夹底船》与《接迹渡》都写外出经商者被艄公谋害。卷二的《偷鞋》与《烘衣》是二字句;《黄菜叶》与《石狮子》是三字句;《龟入废井》与《鸟唤孤客》是四字句;卷三的《试假反试真》与《死酒实死色》是五字句;卷一的《阿弥陀佛讲和》与《观音菩萨托梦》是六字句;卷六的《移椅倚桐同玩月》与《龙骑龙背试梅花》是七字句。
每一则的标题也很别致,皆取自小说中的文字,或从小说中的文字提炼而出。如《锁匙》的则目便取自小说中的文字:“包公见他腰间有锁匙二个,令左右取来。”《包袱》的则目也取自小说中的文字:“至花亭果见侍女持一包袱在手。”而《咬舌扣喉》的则目是从小说中的文字提炼而出:“身已被污,不如咬断其舌,死亦不迟。遂将弘史舌尖紧咬。弘史不得舌出,将手扣其咽喉,陈氏遂死。”
(二)对比手法的运用
《龙图公案》中的一些故事,常常运用对比的手法,以无能昏官来突出包公的明察善断。在这些故事中,往往一开始先写其他官员草率断案,造成冤狱,最后由包公明察秋毫,发奸擿伏,昭雪冤屈。《借衣》写赵士俊之女阿娇与沈良谟之子沈猷结为秦晋之好。因遭水患,沈良谟家事萧条,赵士俊欲退亲。一天,趁赵士俊外出,阿娇之母约沈猷前来,将银两给他作迎娶之用。沈猷衣着破旧,便去姑姑家向表兄王倍借衣。谁料王倍是个歹人,谎称要去拜访朋友,第二天回来再借给他。王倍冒充沈猷来到赵家,诱奸了阿娇,骗走了银两、金银首饰、珠宝等。两天后,沈猷来到赵家,言辞文雅,雍容有大家风范,始知前者是骗子。阿娇悔恨万分,自缢身死。王倍之妻游氏见他做出如此缺德之事,便与他离婚。赵士俊得知女儿已死,凭着有财有势买通官府,叶府尹听信原告的一面之词,将沈猷定为死罪。包公巡行此处,重新审理此案,发现疑点。于是扮作卖布商人,到王倍家卖布,王倍用从赵家骗来的银子和首饰购得布匹。包公获得赃证,王倍无法抵赖,只好供出实情。在小说中,叶府尹收受贿赂,因而胡乱断案,与包公的深入调查、认真细致,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宝殿》写寡妇陈顺娥请龙宝寺僧一清到家诵经,追荐亡夫。一清欲调戏顺娥,未遂,将其杀死,把头藏于三宝殿后。外人都疑是死者的大伯章达德所为。死者的哥哥把章达德告到知府。知府信其言,便将章达德拘禁拷打,限期寻到陈氏之头,即可放人。累至年余,章达德家空如洗。女儿玉姬为尽孝道,自缢身死,死前嘱托母亲用自己的头送与官府结案。府尹见头大喜,认为顺娥乃达德所杀是真,即坐定死罪。包公复审此案时,见头是新死之人的,便推知一定不是顺娥的头。经讯问,得知此头乃玉姬自缢救父所献,又得知命案当天和尚一清曾到过死者家。包公让章达德之妻黄氏去僧寺祈告许愿,与一清假装调情,骗得藏在三宝殿中的人头。案件告破,冤案得以昭雪,一清被斩首。在小说中,知府主观断案,胡乱判决,造成无辜百姓蒙冤屈死。包公接手案子后,能够查微知变,略施巧计,使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还蒙冤者以清白。
(三)故事情节大多错综复杂
《龙图公案》中的故事情节错综复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破案过程曲折,第二个方面是案情复杂。
《石碑》是一则破案过程曲折的故事。浙江杭州府仁和县的柴胜,奉父母之命外出经商,去开封府卖布。来到开封府后,住在吴子琛的店中。不几日,布匹被吴子琛的邻居夏日酷盗走,柴胜却一口咬定是店主吴子琛所为,将吴子琛告到包公台前。捉贼见赃,方好断案,但并未获赃物,如何来断?审理此案,颇费周折。包公唤左右将柴胜、吴子琛收监听候审问,自己前往城隍庙行香,求神显灵,接连行香三日,毫无结果。为了获取物证,包公设下一计:开庭审判府衙前的石碑,要石碑取布还客。围观者众多,包公将挤在最前面的、擅入公堂的四个人扣押,罚没财物,其中一人交上一担布。包公提唤柴胜,让他如实辨认,柴胜指认这正是自己丢失的布。包公问有何凭证,柴胜指出布匹上自己做的暗记。包公拘来被罚布的汪成,问他布匹的来历,汪成供认是布商夏日酷所卖。包公捉来夏日酷审问,夏日酷一一如实招供。
《地窨》是一则案情复杂的故事。河南汝宁府上蔡县人金本荣的妻子江玉梅花容月貌。金本荣在街市上算了一命,道有百日血光之灾,与父母商议后,便与妻子携带珠宝前往河南洛阳,投奔房兄袁士扶。一天晚上,他们入住一家酒店,遇到一个全真先生,赠给他们两丸丹药,告诉他们:两人各服一丸,自然免除灾难;如果有难,可奔山中来寻雪涧师父。他们夜宿晓行,不一日将近洛阳县,听到往来的人纷纷传说西夏国王兴兵犯界,居民各自逃生。他们于是改变主意,投奔汜水县的朋友李中立。李中立在上蔡县做买卖时,多次得到金本荣的帮助,欣然收留了他们夫妇。李中立见色动心,见财起意,暗地吩咐家人李四将金本荣杀死,务要刀上见血,并以金本荣的宝物和头巾为证。李四将金本荣骗到无人处,拔出利刀向前来杀,金本荣苦苦哀求,李四心软,答应饶他一命,只用金本荣的舌头血喷在刀上,取下金本荣的头巾为证,带回财物,放走了金本荣。李中立大喜,设宴与江玉梅叙情,欲娶她为妻,告诉她金本荣已被杀死,有带血的利刀和头巾为证。江玉梅想,若不从他,自己也必遭毒手,只好假意答应,并告诉李中立说,自己已怀有半年身孕,可等分娩后再成婚。李中立答应了她的请求,让王婆领江玉梅到村中山神庙旁的空房安歇。金本荣父母因儿子、儿媳久无音信,便收拾金银,沿路寻找。江玉梅住了数月,生下一子。王婆要把孩子丢到水里,玉梅再三哀求待满月后再处置。王婆心亦怜之,只好依从。满月后,玉梅写了出生年月日,放在孩子身上,将孩子丢在山神庙,等着别人抱去抚养。金本荣父母来山神庙问卜吉凶,不料撞见江玉梅,玉梅诉说前事,公婆具状告到包公府。包公拘拿李中立审问。再说金本荣离开汜水县后,往山中找到雪涧师父,留在山中修行出家。忽一日,师父让本荣去开封府,说本荣的亲眷在此。本荣遂得与父母妻子相见。李中立不敢抵赖,一一招供,贪财谋命是实,强占玉梅是真。李中立被依法处斩。
(四)通过揭示人物心理刻画人物
描写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把人物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动、思想矛盾的历程揭示出来,可以更真切地塑造人物形象。《龙图公案》中描写人物心理的方法主要有两点,一是直接描写人物的心理,二是通过语言、行动等间接方法去表现。
1.直接描写人物的心理
《箕帚带入》写河南登州府霞照县黄士良之妻李秀姐性妒多疑。弟弟黄士美,妻张月英。兄弟同居,妯娌轮流打扫。这天,只有士良和月英在家,月英将地扫完,便把畚箕、扫帚放到李秀姐房中。此时士良已外出,绝不知晓。李秀姐回家看见箕帚在自己房内,竟疑心丈夫与月英通奸,与丈夫大吵大闹。月英闻听,自缢而死。案子告到官府,知县认定黄士良强奸张月英,致使她自杀,就将黄士良定为死罪。包公重审此案。从李秀姐口中问明当天地已扫完,畚箕里也干干净净。包公推断说:地已扫完,渣草已倾,非士良扯她去强奸。若是士良扯她去强奸,未必扫完而后扯,畚箕必有渣草;若已倾渣草而扯,又不必带箕帚入房。可见其中绝无奸情。包公从箕帚干净地放在李氏房内这一细节,断明了这一错案。
小说中有两处心理描写较为突出,第一处是李秀姐回家见箕帚已在自己的房中,她心想:“今日婶娘扫地,箕帚该在伊房,何故在我房中?想是我男人扯她来奸,故随手带入,事后却忘记拿去。”写出李秀姐生性多疑、无端猜忌的性格特点。第二处是张月英听到兄嫂吵闹,而吵闹的内容正同自己有关,小说写道:“张氏闻伯与姆终夜吵闹,潜起听之,乃是骂己与大伯有奸。意欲辩之,想:彼二人方暴怒,必激其厮打。又退入房内,却自思道:适我开门,伯姆已闻,又不辩而退,彼必以我为真有奸,故不敢辩。欲再去说明,她又平素是个多疑妒忌的人,反触其怒,终身被她臭口。且是我自错,不合送箕帚在她房内,此疑难洗,污了我名,不如死以明志。”写了张月英想进去分辩,却怕激其厮打;不去分辩,自己开门的动作又被嫂子发现,不辩反倒被认为有奸情。张月英进退两难,内心矛盾。这处心理描写非常细腻,符合人物此时此际的特殊处境。
2.通过语言、行动来揭示人物的内心隐秘
《栽赃》写永平县周仪,其妻梁氏,女玉妹,年方二八,姿色盖世,早已许配杨元,但为母丧所阻。土豪伍和,偶过周仪家门,见玉妹人物甚佳,顿生爱慕。便找魏良去说媒,遭到拒绝。伍和恼怒,要用计加害。周仪知道此事,遂择日送女至杨元家成婚。伍和使人砍数株杉木,浸于杨元门首鱼池内,乃到永平县主秦侯那里诬告杨元盗砍杉木,被秦侯识破,实因争亲未遂,栽赃报复。伍和阴谋败露,被打二十板。伍和发誓不致杨元死地,誓不罢休。一日,忽见一乞丐,伍和用酒肉、银两收买他,让他将一包首饰丢在杨元家的井里,之后以盗窃罪将杨元告到包公衙门。包公果然在杨元家的井中找到“赃物”,但不是伍和说的金银首饰,而是铜锡做的。包公便知此事有问题,于是放出伍和,让人秘密跟着他,观察动静。伍和行至市中,见到乞丐,问他为何以铜锡换取金银,这事已为首饰匠认出。乞丐无言。乞丐被押到官府,如实招道:“伍和托我拿首饰丢在杨元家井中,小人见财起心,换了他的首饰,其物尚在身上,即献老爷。”至此,伍和栽赃案告破。
小说通过语言、行动揭示人物内心隐秘的写法也较为突出。如伍和企图收买乞丐、陷害杨元那段对话:“伍和道:‘我再赏你酒肉,托你一事,肯出力干否?若干得来,还有一钱好银子谢你。’丐子道:‘财主既肯用我,又肯谢我,即要下井去取黄土我也下去,怎敢推辞。’伍和道:‘也不要你下井,只在井上用些工夫。’语毕,遂以酒肉与他。次日清晨,伍和遂以金银首饰一包付与丐者道:‘托你带此往杨家,密密丢在井中,千万勿泄机关,只好你知我知。’”这段对话入情入理,刻画了伍和阴险、歹毒的嘴脸,而乞丐的卑贱、势力、贪图小利、铤而走险的性格也凸显了出来。接下来的叙述,则进一步通过调换金银簪钗的行动,来刻画乞丐的这一性格特点:“行至前途,见一卖花粉簪钗者,遂生利心。坐于偏僻所在,展开伍和包裹一看,只见金钗一对、金簪两根、银钗一对、银簪两根,心中大喜,将米二斗,碎银三分,买铜锡簪钗换了金银的,依旧包好,挤入杨元家看戏,将此密丢井中,来日报知伍和,讨赏银一钱。”两处描写互相呼应,真是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