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铭赌上人生的全部,拨通了那组号码。
透过车窗,吕佳容可以看到钱铭说话的同时,伴随着大量的肢体语言。看样子,说服对方再次接受交易的计划进行的并不容易。但她相信自己拥有足够的筹码,只怕已经无法挽回了。
“砰——”引擎盖上面是钱铭用拳头砸出的凹痕。
这一击断送了所有的可能性,吕佳容几乎当场晕倒,却又挣扎着打开车门,对着马路胡乱地吐了一阵,地面上留下一滩汁液。苦涩的胆汁,照应着他们的生活,吐不尽的苦楚。
或许黎明不会再现了。
“啊,啊……”干呕不止,吕佳容喉咙痛得火烧火燎地,她对卢迪文的愧疚感,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怎么样?喝口水或许会让你好受些。”
看着钱铭递来的矿泉水瓶,吕佳容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为什么你不打我?为什么不骂我?骂我害得你们父子这么惨。”
“是你看起来比较惨。快点收拾一下自己,我们还要赶路呢!”
“什么意思?难道……”
“小鬼命大得很。”
“那你为什么?”
钱铭明白是什么导致了吕佳容的误会,连忙解释:“我跟迪文通过话了。他抱怨那头睡的不舒服,让我们快点去接他。你相信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还能够睡得着。”
“看来卢迪文要比你跟我都强。”
确认了肉票尚且活在这个世界,让独处的两人稍微轻松了些,但他们都知道还有无数的障碍等着他们去跨越。
“你说我们要不是遇上你那位警察朋友,也没那么容易脱身。可是你那朋友,也挺奇怪的。”
“啊!抱歉,我在想带着小鬼脱身的计划,没听清楚你说了些什么?”
吕佳容叹了一口气,她伸出脑袋,仰望一排排掠过的路灯。“没事。我就是想说会儿话。”
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也许再也没机会了。很多回忆放在心里,堵着心坎,时间长了会叫人生病。或许,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为什么要挑现在?”
“我欠了你们很多,也许是无缘无故地把你拉入这场灾难。起码,替你补足了开头的故事,让你知晓是什么玩意儿,把我们带往如今的目的地。”
钱铭望着吕佳容,皱起了眉头:“你想讲就讲吧!”
“不,是我奢求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哦。”钱铭无意地答应道。
吕佳容立刻露出一副要哭的模样。“我知道,你打心眼里恨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你还想怎样?”钱铭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方向盘。虽说车内的光线很暗,他依然可以看到吕佳容在哭鼻子,眼帘里积满了热泪。想到她愿意陪自己赴死,他又怪自己表现得太不近人情。必尽,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如今还愿意陪自己冒险,明知道这一去复生的机会渺茫。
“那你长话短说。我们还有……”钱铭从显示器上确认了时间后,一改原先的态度。“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好歹我也是新闻记者出生的,没理由错过这么精彩的一页。”
吕佳容体会了对方的用心,钱铭是在用他的方式来替自己释放压力。可是逃亡多年的生活,还有那之前所犯的种种错误,关于她如何误入歧途被黑社会利用,又如何沦为别人工具的同时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人的情妇……那么多年的故事,没有几天几夜是讲不完的。
他们没有时间,她也不想再为自己找什么借口。酝酿再酝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反复几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头。
“我……我的爸爸一直对我很好。就算在他公司破产的头两个月里,他还是照旧每星期六带我去吃西餐,给我买新衣服,不分春夏秋冬地买了整整一个衣柜。别看我现在落魄的模样,直到十四岁前,我都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当然,大小姐只是学校里的同学给我取的绰号。但在我的印象当中,我们一直过着比同龄人富裕的生活。爸爸一边瞒着家里偷买妈妈的珠宝,一边沉溺在物质的享受中。我永远是他口中的公主,而他则是我的圣诞老人。就算他后来自杀未遂,诈骗保险金的事情败露。十来个债主找上门来,砸光了家里的窗户……妈妈被迫打几份工来还债,还要照顾住院的爸爸。我就算考取了名牌大学,都无力支付学费。”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都无法恨那个只会贪图享乐的爸爸。他害我失去的多,但同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赠予我更多的快乐了。”
“是我遗传了爸爸贪慕虚荣的毛病,只有奢侈的名牌才能满足我的欲望,我没有去抢劫,没有去伤害其他人,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赚取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钱。我只是想证明给爸爸看,我长大了,我如今有能力照顾自己了。而且我还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开头那几年,我仿佛真的回到了幸福的童年。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像爸爸那样,愿意为我花钱,愿意满足我一切需求的男人。”
“想不到我还是遇人不淑,栽了跟头。一出事,那男人跑得比谁都快。”
“这不仅仅是你找男人的眼光有问题,而是你自己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刚认识你那会儿,我没有在你的身上嗅到世俗女人的那种味道。”
“那是我迫于无奈,练就出来的本领。就算我天生懂得如何欺骗男人。”
“你以为我还会试图来安慰你吗?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回头还是会跟你算清楚我们之间的账,但凡迪文受到一点点伤害,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况且,你的悲惨人生,已经不是我说几句好话就能使它有起色了。回到原先的话题。你认为问题出在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贪心。在我看来,却是你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来重现你童年的生活。在无形中,你用错了方式来缅怀你跟你家人过去的幸福生活。你错在跟你父亲犯了同样的错误。”
“是什么?”
“你们,好吧!在社会上有一大部分人都把物质享受和幸福指数划上等号。殊不知,有钱,过得像个有钱人,并不是一条通往幸福罗马的大道。”
“错了吗?”
“其实,你自己最具有发言权不是吗?”
“是的。我知道自己选错了方式。其实,看到迪文和你的生活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没有钱的你们,在那栋连两个像样的卧室都没有的屋子里,居然每天都充斥着快乐的笑声。”
听吕佳容一说,钱铭才意识到他每天跟小鬼斗气的生活,原来也有过很多的快乐。没错,所以他才能如此奋不顾身地飞车去救小鬼。就算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那也是他的家人,他绝不容许有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吕佳容的心里话,对赶赴刑场的钱铭来说,不亚于一剂特效的强心剂。
对吕佳容而言,最理想的恕罪方式就是把卢迪文完完整整地还给钱铭。她失去的幸福,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寻不回来了。但卢迪文和钱铭,他们父子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吕佳容真切地感到,一切都在朝最后的高潮发展。一旦见到天哥,她活下去的机会或许是最渺茫的。但无论有什么折磨在等待自己,她都要豁出去拼上这一次。
吕佳容的人生就要消失了,即便有幸活下去,她再也不能出现在他们父子的生活了。一念及此,她就觉得胸中隐隐作痛。
钱铭松开了方向盘上的一只手。
她感到有人在黑暗中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
此刻,无需任何的言语,就能传递彼此坚定的信念。
为了孩子,他们只有拼了。
“为什么没有早点遇上你?”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发现你隐藏在心中的痛苦?”
共同的信念,让两人达到前所未有的亲密。这种同仇敌忾的感情,压倒了另一种感情。大敌当前,怎么能被一时冲动、捉摸不定的恋情破坏。
“怎么样了?”
电话另一头天哥的语气,简直严肃地想要杀人。
在天桥,拿着望远镜的家伙,把自己所见的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上去。
“有条子,盯着那辆车。错不了。”
“该死!”
“要取消交易吗?”手下小心谨慎地询问道。
“迟了。今晚是最后的期限。”
“那么……”
“行动吧!务必要‘帮助’对方甩掉条子。记住,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拦下可疑的车辆。只要半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
“可是,这会不会冒险了些!毕竟,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闹得太大?!”
“拿不到东西,你以为活着回去,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上位,还是下地狱就看这票完成的质量如何了。”
“只是提醒你风险是我的责任。”
“你的职责是服从我下达的任何命令!管不了那么多了。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