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鲍三荀掐断了李诚的通话。
“我就是连夜叫醒朱怀,也要阻止胡东他把人带走!”
“这件事朱怀他做不了主。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拖延时间?”
“那头连夜传来公文,就证明对戴晨他们已经十拿九稳了。这件事情上面,已经盖棺论定了。你就是想做点什么,都晚了。你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也无能为力。这件事情上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无法把戴晨留下。你明白了吗?”
“你也认为应该舍小博大吗?为了定黑社会那帮人的罪,难道就应该牺牲孩子的性命吗?”
“李诚,这里是警署。你的身份是警察。再说,又不是在做加减法。事情不是你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可孩子……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到一具幼小的尸体。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谁都有过不了的一关!你不过就是早点开窍。时辰到了,现在你要学会的是如何着眼于大局。”
“少跟我讲什么以大局为重。如果连区区一个孩子都救不了,还做什么人民警察?”整层办公室都熄灯了,半夜少了人气的警署弥漫着一股荒凉的气息。空荡荡的办公区,忽明忽闪的灯管,天花板上似乎潜藏着无形的怪物,时刻准备吞噬掉一颗迷茫的人心。
“你跟他罗嗦这么多干嘛?”夏雷川填完表格,顺便回了趟办公室。“好巧。今晚一组人都加夜班。”
“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了你一晚上?你不知道做警察要24小时待命的吗?”
“你自己没本事,救不了孩子。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人没有说服力。现在大嗓门的是在找我碴吗?这就是你引以为傲人民警察的原貌吗?需要我替你鼓掌吗?”
“你别再刺激小诚了。年轻人有这份干劲,值得表扬。”
“有心无力。还指望表扬。开什么国际玩笑!喂,你是凭自己的实力毕得业吗?你确信,你不是靠贿赂过关的吗?”夏雷川又等了等,他冷冷地注视着李诚,“没本事,就给我靠边站。还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连问题存在你身上,这种瞎子都看得到的事情,你这个当事人不明白。傻透了!不服气,以后都别让我在这层楼看到你。”
李诚从没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虽然他在努力掩饰,却发现自己连一声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自信随着潮水冲刷沙滩一并被带走了。但他的愤怒,对眼前这个人,以及对现实中无力的自己,沸腾的怒火根本就无法掩饰。
空气闻起来很潮湿,混杂着通风口内的霉菌。雨下了片刻,就停下了。
被关押后,钱铭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雨水声无法冲刷掉舌间品尝到的一丝苦味。因为明白它来自内心,并且即将会成为跟随他一生的噩梦。今天,他突破了以往所有的做人原则。过去每一个动荡的瞬间,都带给他极大的痛苦。作为记者的时候,他无比渴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捞到这样一个精彩与悲剧并存的瞬间。如今他成为了报道中心,正中心的参与者。为什么他要承受如此的痛苦?为什么这份责任要加诸于他的肩头?难道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吗?他不该抱有那样的野心,新闻记者,一个永远在等待悲剧降临,一个永远在祈祷着事件发生,一个原本应该是最冷静,最客观的观察者。如今为了他曾经祈祷的大事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暗井中……
他明知自己无法让时间停滞,他没法避免事情往最凄惨的那个方向发展。人类无法阻止世界末日的到来。对有些人而言,末日是死亡,对他和失去孩子后的家庭而言,活着就已经深陷地狱了。
他无法忽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害怕见到孩子的尸体。另一方面,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判定了孩子的结局。
事业,他亲手断送了。婚姻,他一开始就没有抱有过期望。而卢迪文,虽然是在朋友的施压下,半推半就地进入他的生活。可是在数百个日夜交替的相处下,在他们共同创造了如此之多的回忆下,在他刚刚适应了家长这个角色下,在他才明白了责任同样能够给自己带来最满足的果实后……他就要被迫去学习失去吗?拥有一个被他视为是麻烦,也同样成为了他最大宝物的孩子。卢迪文,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演变成拥有父子之情的这段缘分。在仅仅失去了半日的光阴里,就几乎把他逼得疯掉了。如果,他对孩子的感情已经深刻到这样的地步。未来……他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失望,为什么总是要他扮演让迪文失望的角色。
他真的好想要挽回这一切。此时此刻,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全部,去换取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能挽回那个孩子,他愿意用下半辈子的时间,去换取一次扮演超人解救人质的机会。
钱铭的身体向前滑了些许,半个屁股滑到了椅子边沿,但感觉上他所麻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屁股。
“咔嗒——”
门锁自动弹开的声音。
钱铭揉着眼睛,他将信将疑地跨出了隔间。
走廊上空无一人。
摸索着墙壁,钱铭一路走来,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路过审讯室的时候,他忍不住掉转了身子。既然奇迹已经发生了,那么为何不再厚脸皮一些。
用指甲敲打玻璃,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跟着钱铭发现门居然没有上锁。
“你怎么?”
“逃出来的。”钱铭打断了吕佳容的惊讶。“你不想后悔的话,就跟我走。”
“可是——如果警察发现我们逃跑……”
“过了今晚,还有任何区别吗?等到你双手沾满迪文的鲜血,还有什么区别吗?”
“我想要救卢迪文的心意,并不比你少。我是说带上笔记本,还有笔。相信能在路上填满它。”
“什么?”顾及到走廊动静的钱铭,并没有意识到对方话语里的转机,直到他亲眼看到整页密密麻麻的数字。“你真的把它们都背了下来。”
“筹码。账簿就是我们唯一能救出卢迪文的筹码了。”
看到钱铭的手,吕佳容连忙把账簿藏到了自己怀中。“快走。一会儿被人碰见,就真的跑不了了。”
“给我账簿,既然有它你没必要去冒险了。”你会死的。钱铭的自私,令他咽下了最后一句话。眼下他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既然是孩子的父亲他只能压下顾忌,去竭力保全孩子的利益。即便是拿另一个生命去冒险,必要时他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你忘了对方开出的条件是拿账簿跟我,换一个孩子。”吕佳容调转身催着钱铭带自己去送死。
虽然已经过了最后的期限,虽然连卢迪文是否活着都不能确认,可是两人离去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两人前脚跨出警局大门,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